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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始商讨具体细节。
月圆起来的时间难说有多久。名贵紫檀木制作的家具不大安分;表面浮现幽光,通体暗青,给予疏冷感。新到的文具箱倒是秀气小巧的很——笔墨纸砚有序陈列在箱内,墨深如黑色寒石,笔尖稍点点,被浸润出珍珠粉的淡香。
维多利亚-诺福克就这般看着简-艾斯写字。在他那数量不多且男性偏少的交际圈里,只有艾斯是能够写出中庭那股深厚韵味的人,倒不是说字有多漂亮;仅看他低眉动笔的沉静模样,就足以让很多人妒羡了。
毕竟有些人的气质是与身俱来的,尤为在人事阅历和学识作为添头后,那香的,就像陈柏山一年一开鸢尾花;花开时,近乎闻不到其余芬芳的颜色。
但有点是维多利亚-诺福克很好奇的,因为面前这人的根不算好——贫民窟那种污秽绝望之处;满目恶臭的淤泥,究竟是如何盛开出这样的风貌呢?
维多利亚-诺福克想想眼神闪动,指尖点桌,忽的露出笑来。
这大概就是父伯们常议论的心气罢。
作为自幼生活在焦点里的继承者,他此刻像理解了父辈的话,又像理解了自己。
于是心情更好了。
扩张胸腔的深吸一口气,维多利亚-诺福克取出第五瓶雪莉(Sherry),低头看酒,并感受鼻腔内残余的酒香。
是有些醉了。他仰头再喝一口,抿干净嘴上水渍,偏过头,朝还在写契约内容的简-艾斯凑近些,看着这些单词搭声:“既然你有飞龙和黄金屋,倒可以明天随我一同去我在埃特蒙德的家,刚好我需要回去梳理,也能节约许多事。”
“我走不开。”
墨渍晕染出小巧内敛的字,不大像是男人手笔,却也不大像女人风格,应当为中性,笔触末尾又有一丝锋芒,哪怕写的是波斯文,都有些许岁月感。
越写越黑漆麻乌了。
简-艾斯看着纸上字皱眉,愈发觉得那本书的风格太难复述,只能作罢,三下五除二的写完契约后续内容,再把毛笔收入文具箱,人往后一倒,动作有几分随性的取出支雪茄点上,张嘴吐雾,阴柔眼眸勾勒出年轻人独有的叛逆。
他此刻分明就是个坏孩子。兴许是让维多利亚-诺福克看得有些懵了,艾斯收敛起那点痞气,眼皮一掀,朝对方努努嘴问:“我准备的那几名员工你不满意吗?他们都是可信可靠的人。”
“啊。”维多利亚-诺福克点点头,眼瞳重新聚焦,偏头喝酒,笑道,“他们跟我去也可以,我本来想带一些亲族给你认识认识,先找到一个印象。”
“这有的是机会。”简-艾斯抿出浅笑,端起桌前的纸,往上头这些墨渍吹吹,然后递给维多利亚-诺福克了。
维多利亚-诺福克只是简单浏览完所有内容,手腕灵活摇晃酒瓶,眼神一闪一闪,与水晶吊灯的光糅杂出不同颜色。
“这里还有几个要改一下。”
维多利亚-诺福克指着契约说,“这十亿现金的受益人并不是我,我告诉你名字,你按照这个写。”
“嗯?”简-艾斯抬起眉毛,眼瞳倒映出维多利亚-诺福克的样子。
“写吧,这个人是我姨夫,他肯定会同意的。”维多利亚-诺福克拍拍小伙伴的肩,不知怎的笑哼一声,面色内敛的摇起头,“还记得我在那次烤肉舞会上说的话吗?我只需要一个由头复出而已,其余的,都不重要。”
简-艾斯依旧看着他未说话。
维多利亚-诺福克心情极好的回应这道目光,扬起嘴角,抬起手中酒碰杯。
“还是补一点吧。”简-艾斯咽下喉管里的酒,点点红润抹上脸颊,竟也是有些醉了,“出力就要有回报,不然我心不安。”
“我的报酬不是钱。”维多利亚-诺福克再次摇头,身子前倾揽住简-艾斯肩膀,跟着将脑袋顶在对方太阳穴边上,用握酒的手指向前方,用这一份亲密,表达那些不好出口的语,“你知道吗艾斯……”他的眼神沾满酒气,“埃特蒙德是一座城,城墙八十里,把整个维多利亚人围成三六九等。”
“我始终都是头筹,是他们抬高眼,抬高头才能看到的存在。”
“这就是我。”
维多利亚-诺福克噘嘴点着自己的胸,身体有些摇晃,却展露出更多母族血脉留下的斯文,“我就是埃特蒙德的天,我说一,连铁匠亨特的狗都不敢叫两声。”
“咳额。”简-艾斯倏地被酒水呛住,不但咳嗽起来,瞧着鼻尖前这人,不由回应,“这可真是奇妙的比喻呢诺福克,你安静下来之后的谈吐完全让我刮目相看。”
“不过那都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了。”维多利亚-诺福克把简-艾斯推开,又举酒瓶,继续说着摁在心底的,都快要摁到发臭的话,“你知道我要讲的故事太长了,你虽然装的很好,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你的目光,和一些你没说出来的悄悄话。从这里往返埃特蒙德至少就得四天。雪山严寒,还需得最快的飞龙,或是吃苦耐劳的走地大家伙。”
“帝国的交通其实一直都不大方便的你知道吗?”这位继承者伸手挤掉那点睑板腺分泌物,眨眨眼睛,迅速笑了起来,“我记得我前几年,年年学习,天天跟在父亲身边当助手,夜夜交际,十天近乎有八天是在车上在路上,你说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该怎么说?我能怎么说?这根本就是巨大的无聊啊!所以我要玩点东西也没意见吧?”
他撇嘴找到简-艾斯的眼睛,不断上下点头,仅是眼眶有点红润。
“本来呢,我喜欢和一些漂亮的,从事着伟大奉献事业的女人同游。毕竟这些你知道的嘛。”
他比划比划胸的形容十分生动。
两位年轻人一同放声大笑,甚至低头抖肩,用手捂住笑得紧闭的眼。
“你说这个我怎么戒嘛。”维多利亚-诺福克一脸苦涩的吸吸鼻,举起酒瓶碰下艾斯;“咕噜咕噜”将一瓶都干入肚,舒爽咂舌,伸手抹掉嘴边的酒,“我一开始也就玩这些,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在车里试过,后来我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跟着我一起去做事了,那次是……好像是去南边的一个靠海城市吧,就在中庭帝国那一块,具体是什么我记不清,反正查账嘛,有时连我papa都搞不清自己在帝国放了多少产业。”
“他那时候……我两,我们两个就存心找点新鲜的,没玩过的身份试试劲,就花钱搞来一个女巫,他吗的……结果女巫有很多都身上带毒,老子还跟我朋友一起在路上玩了半个月,这毒很隐秘,回去之后才晓得是致命病菌。”
“那倒是要小心点。”简-艾斯到此颔首,对摊开双手的维多利亚-诺福克微微一笑,“很多东西一旦沾上就躲不掉了。”
“欸~”维多利亚-诺福克挥挥手,偏开头,略有些闷的弹下舌,继续道,“我回去其实还不算什么,一点小事一点小麻烦,我papa也没多在意这些,就我妈说了几句,后面我那个朋友快得病得死了,于是一起找了个医师治,那医师确实厉害,我朋友他病势本来极重,着神喝了几天医师的药;到第四天竟痊愈了,最后我也跟着一起治,只是治过之后才发现啊,”
维多利亚-诺福克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那些针眼,又扯开领子仰脖,露出更多青黑针眼伤口。
简-艾斯的眼眸一时低垂,也拿着酒瓶喝,一口下去,生生吞半数入肚。
维多利亚-诺福克开始笑了,眼睛闪闪,脸颊通红,浓郁的橡木和水果香气自周身溢出:“你说这巧妙不巧妙,我就想治点女巫留下来的病,怎么就染上了违禁品,怎么就有了药瘾?”
空酒瓶“咕咚”坠落转动,翻转到贴有轩尼诗标识那面,在灯光中耀眼至极。
简-艾斯又默默抽烟了——深吸一口吐出来,并同吐出的話:“那为什么不戒呢。”
“容易吗?”维多利亚-诺福克反问。
“至少比赚钱容易。”简-艾斯点点烟灰,整个人缩在软椅上,下巴搭在膝盖前,桃花眸低出月夜的萧索,声音依然平稳,“我在前几年的时候,什么红晶什么本票基本没见过。贫民窟没有那个城的八十里城墙,也没有三六九等,用查理-米尔顿的话来讲,也就是她庄园前院的大小。”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我却认为我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简-艾斯又喝干一瓶酒,看着窗外,说,“我听闻雪从未不会下在这个城里,在我们那却时时有大雪,我身子小又瘦,近乎什么活都干不来,每每咬牙去做街边工人的行当,很快会被淘汰,而且连一天的辛苦都只能换上半块黑面包,那就硬的跟石头一样,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很惶恐,觉得自己熬不到明天天明,等不到大雪停下那一刻。”
“只是我还有一个妹妹啊。”
他低头点点烟灰,呵出浓雾,眼睛略微张大了,“我只能偷,只能搏,只能抢,起先是偷抢富人不要的剩饭剩菜,那些流浪汉也不是好说话的人,经常打到见血,乃至用牙咬,用石头砸,甚至死了嘴里都还剩着热乎的饭菜。我也不嫌脏的抠出来,随便拿溪水洗净洗净,只要肚子饱有力气,我就还能一直去搏,一直去打,一直打到这场大雪停,一直打到妹妹长大。”
“你说这也是瘾吗?”转过头,视线里的小伙伴在沉默,简-艾斯微微一笑,脸庞白皙如玉,琉璃金项链躺在质地考究的衬衣领口上呼吸,至于指上宝戒,更是华贵异常,“作践和卖弄是有钱人和闲人喜欢的事,我永远记得饭都吃不饱的那个冬夜,也永远都知道,钱有多难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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