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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波向北,长篙冲天。
扁舟乌黑狭长,好似鲔鱼般飞驰而下。
船头却只立着一人,身着胡服,头戴箬笠,离得稍远,自是看不太清头面。几丈长的竹篙在双臂操纵下、左右翻搅,疾如风轮。
大校场上,群侠闻声望去,但觉声音清朗、气韵悠长。有人听出这少年武艺非凡,内息深厚,心中涌起钦佩之意;有人却觉少年人桀骜轻狂、哗众取宠,实该被香山寺武僧好好教训一番。
大校场外围,早便有胆壮的渔人、樵夫,丢下手间活计,个个攀岩上树,向大校场中瞧起了热闹。更有心思活络的行商货郎,架棚贩茶果,引车卖琼浆,在香山下聚成市集,给四方而来的门派侠士门供给车马、饮食、衣履等用度之物,好多赚些银钱。
其间便有临水屠羊、切丁炙肉的“南市屠户”郑六郎,挎斧取柴、当途卖薪的“榆木脑袋”刘木匠,牵驴拴马、料理车驾的“白驼老怪”杜沙洲,以及售衣贩履、笑面迎人的“彩帛三姝”苏绢绢。四人皆敷了胶皮面具,身上装束也与平日不同,却是刻意提防被元载麾下鹰犬认出,平白惹来麻烦。
此时听闻声响,当即便认出那撑舟少年的身份,不禁相视一笑。
周围还有些衣衫褴褛的乞丐,一手拄着竹棍木棍、一手持钵端碗,三五成群,散落各处,向外围的一些江湖游侠讨要银钱吃食。再远处便是乞丐头子们,皆翘腿躺在一方树荫下,中间围着个闭目养神的老丐。
老丐听得伊水上的动静,才陡然睁眼,三两下窜上树枝,好似猢狲似的、搭手在眉、向那飞驰扁舟处眺望,自是也认出了少年,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临时聚起的市集间,更有个褐衣芒鞋的中年汉子,挑着副四尺余长的扁担,扁担前后挂着两只大油篓。背后捆着一杆一尺见方的旗招,上书一个隶字:油。可见旁人做的皆是游侠豪客的生意,他却只往沽酒贩食的棚子下钻,将油卖与烧制餐食的商贩。口中吆喝也与旁个不同:
油!油!桂花,抹头。胡麻子,香在喉。鲸膏蜂蜡,照亮高楼。鱼油烧赤壁,阿瞒也发愁。韩信取巧分油,竟封个淮阴侯……
一处粗缯大布与竹竿搭起的棚子下,堆着一方桌案、几只酒坛、数十只酒碗,以及筛酒用的葛布和铜舀子。棚上一角也挂了个白底黑字的酒招,却绣着“鹤殇”二字。
中年汉子满头是汗、口干舌燥,便在棚子前歇下担来,向那棚下靠着交椅打盹的掌柜道:“这贼老天!真真热死个人!烦给筛两碗酒浆来,正好吃了解渴!”
掌柜的登时惊醒,笑吟吟应下,一面筛酒一面却道:“鹤殇佳酿,洛城独有!四百钱一碗,一贯钱三碗……这位尊客不妨凑个整,一回喝到痛快!只是鄙处本小利薄,恕不赊欠,尊客须付了酒资、方可开怀畅饮……”
中年汉子瞧这掌柜一副分金掰两的嘴脸,却也不恼,当下从怀里摸出几角碎银,拍在案上笑道:“便依你!只管筛了来!”
掌柜也不含糊,当即拿出天平、拾起角银一称量,却是只多不少。登时眉开眼笑道:“尊客稍待!”
这时,长轩前灵真禅师又放声说话,似乎那“席位之争”已然收官、大会将要进入正题。接着便听洛水上一声应和,群侠立时哗然,却是褒贬不一。
中年汉子与那掌柜也不禁转过头去,远远瞧见水上一幕,皆不由笑了起来。却不防左近一只黑黢黢的小手,悄然伸想了掌柜的荷包……
白日愈发灼热,山风依旧清爽。
长轩下众人闻言,皆循声极目而望。却见那少年挥动长篙、顺着水流,径直往大校场这边靠拢而来。
灵真禅师不嗔不怒,神色淡然,亦向水边行去。待那少年靠岸,套了缆绳,跃上平地,周围手执齐眉棍的武僧,顿时“呼啦”一声凑了上来,将这少年团团围住,人人面色不豫。
少年掀掉箬笠,露出梳篦周整的道髻,抱拳哈哈一笑:“在下卑不足道,何敢劳诸位高僧夹道相迎?”
灵真禅师当然认得这少年。昔日神都苑明德宫外,便是这少年助那妖女、从“七宝伏妖阵”阵中逃脱,令那妖女使出“媚眼如丝”神通,放大各人七情六欲,险些破了他们七个僧尼多年禅功。
今日香山寺身为“神都武林大会”东道主,这桩过节自是不便当众发作。灵真禅师按住心头愠怒,当下和颜悦色道:“阿弥陀佛!杨少侠不迟不早,来得正好!现下向知客僧说明门派、名号、擅使兵刃暗器等事由,便可自行入场。”
说罢,不待少年作答,灵真禅师便大袖一挥、转身折回,显然不想与之多言半句。
少年不以为意,当即理了理衣袍,向一旁的知客僧道:“在下邙山武者杨朝夕,道号‘冲灵子’。现已脱出观门、独自游方,拳脚诸兵皆有修习,尤擅使剑。若定要分门别类,便归在道门罢!”
那知客僧左手捧着一叠簿册,右手捏了鸡距笔,头也不抬,奋笔疾书,顷刻便将冲灵子杨朝夕所言情况,明明白白登载入册。旋即向大校场中随手一指,连带引都省了、抬脚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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