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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知法师沉默许久,眼光变换,内心挣扎着,最终却是吐出两个字:
“不是……”
“嗯?”
“我的心魔,起于前几日。”
“或许可以说说,我虽是道门中人,却也对佛门理论略知一二,同时还对秘宗体系略有了解,也许我不能对师兄你走出心魔略有帮助,但我们这么多人,总有人可以给你点建议。”众妙之门看看身边人,他觉得张酸奶的性格向来洒脱随意,大大咧咧,内心绝不会受这些所累,陈舒则总给他一种游玩人间的心态,也许这二人都能对同知师兄内心的困惑有所帮助。
“……”
同知法师又沉默好久,这才开口:“前几日我从库霍过来,途径一个村庄,那里已被守望者占领,我路过的时候正有来自蓝国的雇佣军在村里肆意妄为……你们见过蓝国的雇佣军吗?”
“此行还未碰到。”众妙之门说。
“有所了解。”陈舒说道,“听说来自蓝国的雇佣军是征召军,这些人是自愿报名来的,有的是为了钱,有的是为了其它东西,总之军纪很混乱。”
“夜人本来就残暴,蓝国又乱得一批。”张酸奶说完,连声催促,“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贫僧躲在暗处,看着他们遭受杀戮与折磨……”
“你没上去干他们?”张酸奶纳闷道。
陈舒则有所明悟,抿了抿嘴,出言说道:“蓝国的雇佣军大部分是退役的蓝国精锐军人,本就训练有素,再加上蓝国为他们提供了最先进的军用装备,可以对修行者进行针对性打击,同知师父去了恐怕也没用。”
“多谢陈施主,但没有必要。”
同知法师双手合十,低垂眼睑:
“贫僧就是……怕了。”
同知法师面容无比坦然。
可众人闻言,却皆沉默了。
人们可以去歌颂一个为了正义而甘愿牺牲的人,但又如何能仅仅因为一个人怕死,就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呢。
“我眼睁睁的看着许多平民被雇佣军里发了狂的蛮人杀死取乐,却毫无作为。师父说的果然没错,我这一颗看似大善大爱的内心确实是虚伪而空洞的。”同知法师声音依旧平稳,眼光却开始闪烁不定。
“师兄这么想,对修行无益。”众妙之门皱起眉头,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换作各位,又会如何?”同知法师问。
“那是一支猎杀部队吗?”众妙之门反问道。
“是。”
“那么……”众妙之门认真想了想,“我大概也会如师兄一样吧。”
“我得看敌我力量差距。”张酸奶率先说,“差距非常大的话,我可能也会躲着,然后跟着他们,悄悄的把他们挨个弄死几个。如果不是非常大的话,我肯定会上去干他们,打一波就跑,后面他们再怎么作乱,跟我也没关系了,我看不见,就等于没发生。”
无名人士依然沉默。
陈舒则摆了摆手,跳过这个话题,因为他的回答和众妙之门不一样,而即使是如张酸奶这般的回答,也只会让同知法师更为自责罢了。
这个僧人,有一颗善心。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具体的人,不是理想的人。理想的人是完美的,没有缺陷的,不会犯错的,而具体的人必然是有缺陷的,具体的世界必然有瑕疵,具体的事情必然不会按我们理想中的走向去发展。何况一次选择不能说明任何事,因为选择受很多信息干扰,也许前日的你这般选了,换作昨日的你,就又会是另一个选择了。”
话音落地,众妙之门、同知法师和无名人士都看向了他。
陈舒则看着同知法师,以不解的语气:“你既能接受具体的他人,又为何接受不了具体的自己呢?”
“……”
同知法师又晃了一下神,这才答:“陈施主有所不知,佛门弟子都有济世度人的大宏愿。若是我内心不挣扎便罢了,也许我有其它更重要的事要做,也许我会从其它角度济世度人,也许我擅长的是其它方式,总之都能欺骗自己。可并没有。我内心无比挣扎。因此没有其他原因,我就是单纯的缺乏舍己救人的勇气,缺乏为理念而与强敌相抗的决心。”
“这再正常不过了。”
陈舒依然很平静的看着同知法师:“就如我之前所说,具体的人都是有缺陷的,凡天下芸芸众生,你剥开他们的皮肉,会发现里面都是红猩猩的一团血肉,你剥开他们的思维,会发现许多决定里都藏着污秽的、不可与别人说的小东西。
“可这并没有什么。
“你要学会接受这一点,要认识到理想中的自己并不是真实的自己。否则的话,你越认为自己应该像理想中的自己、像佛门典故中的佛陀们一样,你就会越发觉得具体的自己是如此不堪。而即便是佛陀,在脱离典故的真实中的他们,也必然是有缺陷的。
“而勇气恰恰是人类的所有特质中最稀缺的,缺乏勇气亦是人类最常见的缺陷。这世间绝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是个懦弱之辈,却又憧憬着勇敢,想象着勇敢,没有关系,这并不特殊。”
众妙之门闻言不由环顾一圈,发现张酸奶皱起了眉头,表情凝重,无名人士仍旧一言不发,同知法师则目光闪烁。
几秒之后,同知法师出言问道:“陈施主所言有理,可佛门之中从不缺乏舍己救人的前辈,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也许他们是少见旳勇敢之人,也许不是。也许他们只是在命运将他们推向勇敢的时候,在世界需要他们勇敢的时候,他们或是仓促之间,或是深思过后,在这件事上,选择了成为一个如他们往常憧憬中的、想象中的那般勇敢的人。而他们曾经也许也曾有过懦弱的时刻,可这并不妨碍他们最终成为了一个勇敢的人。”
“……”
同知法师又沉默良久,随即站起身,双手合十,向着陈舒认真躬身行礼:
“受教。
“惧怕死亡是人之常情,任何生物的第一要务都是活下去,即将溺水之人,哪怕将人拖下水也不算错,既然没有一定能救人的把握,不识水性,冒然下水救人并不见得是明智之举。大师不必自责,亦不必惭愧。”
这次同知法师没再接话了。
年轻的僧人坐在窗边,沉默望向窗外,树上弯月升的越来越高了,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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