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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儒门治理天下有一大弊端,能维持却不能开拓,前朝大魏为何闭关禁海?若是将大魏看作一家,那么父祖们还能管到远在四海的子孙们吗?子孙们发现另有出路之后,还会认这个父祖吗?”
“如此就有了天大的问题,人一天比一天多,地一天比一天少,人多地少,如何?父祖怕子孙脱离掌控,不敢向外开拓,只能提倡节俭,子孙们已经俭无可俭,可父祖们仍旧奢靡无度,谁又肯从自己身上割肉呢?于是历朝历代,不得不亡,一场天下大乱,杀得血流成河,推翻旧王朝,土地重新分配,又是人少地多了,轮回不止。只是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新王朝又不得不用儒门维持统治,儒门则长盛不衰。”
“正因为儒门被历代王朝所倚重,所以儒门便妄自尊大,开始固步自封,天下始终是那个天下,将天下看作一张饼,始终只有那么大,只能养活那么多人,再多就只能死人。不是所有人都乐意不断重复这种尸山血海的轮回,必然要寻求出路,此儒门所以倾颓也。”
“于是道门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为什么不把这个饼做得更大呢?有句话叫作莫向外求,可求了几千年的内在,只求了这么个结果,也只能向外求,故而道门重造物,兴海贸,向外求索。道门今日,船舶行于四海之上,贸易遍布于世界之间,是为向外开拓,此道门所以兴隆也。”
儒门大宗师要拍案而起,却被东华真人制止:“既然是论道,就要让人说话,都是一家之言,当不得真。”
道门内部始终有两条路线,一条是彻底消除儒门的影响,一条是三教合一,张月鹿的这番言辞便是出自第一条路线,而非她自己凭空想出来的。
对于儒门弟子来说异常刺耳的话语,对于道门来说,其实并不怎么激烈,许多人甚至深以为然。
虽然道门和儒门的关系不错,但不能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去揣度两大势力之间的关系,更不能将两大势力拟人化,道门要联合儒门,又要敲打儒门,并不冲突。
若是齐玄素在此,他大约不会像张月鹿这样长篇大论,而是一句话指出儒门的关键所在:儒门的君子也好,圣人也罢,其实就是造出一个占据道德制高点的标准,然后灵活地执行这个标准。简单而言,双标。也难怪好些人骂儒门,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个个都是伪君子。
秦凌阁的额头上渗出几个汗珠,他万万没想到张月鹿这把长矛如此锐利,两个照面就几乎把他捅了个对穿,已经显露败相,只能强自道:“如你所说,儒门的许多做法已经背离了至圣和亚圣的本意,实则是历代帝王以儒门作为皇权工具,儒门只是一把刀,若是持刀杀人,难道要怪罪给刀吗?”
他身兼宗室和儒门双重身份,能说出这番话,殊为不易。
张月鹿猛地抬高了声调:“持刀之人当然有罪,所以他们都不得不亡。可秦道友也不要忘了一句话,身怀利刃,则杀心自起。若无这把利刃,何来的杀心?更何况道门这把利刃还是妖刀,不仅有自身的想法,而且能影响持刀之人的想法,持刀人与其说是刀的主人,倒不如说是刀的宿主和傀儡。若是只责怪持刀人,却不毁去妖刀,能说得过去吗?”
“正因如此,玄圣才说,儒门必须改变,抛弃糟粕,留其精华。”
秦凌阁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非是他无可辩驳,只是儒道之争胜负已分,事实胜于雄辩,他此时再去强辩已经没有太大意义。
此举等同于围棋中的投子认输。
宁凌阁再度开口道:“青霄,请你点睛吧。”
有画龙点睛的典故,传说丹青圣手在金陵安乐寺壁上画了四条龙,不点眼睛,说点了就会飞走。听到的人不相信,偏叫他点上。刚点了两条,就雷电大发,震破墙壁,两条龙乘云上天,只剩下另外两条不曾点睛之龙。
所以点睛就是论道的最后一步,与开始的“用典”相对应。一人“用典”,就由另一人来“点睛”。规矩是引用与“用典”同源的一段经典,作为这番论道的概括升华。
既然秦凌阁用典出自太上道祖五千言,那么张月鹿点睛也要引用太上道祖五千言的文字。
张月鹿终于是站起身来,向四周行礼,然后诵道:“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这段话出自太上五千言的第三章,符合论道的规矩,也算是太上道祖关于儒道之别给出的一个回答和概括,至于到底是对是错,那就见仁见智了。
宁凌阁没有对两人的论道内容多做评价,只是道:“一家之言,可分辩论之胜负,倒是不必强分道理之对错,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望众弟子善取其精义而用之。今日之论道,到此为止。”
众人纷纷起身称是,又都望向此番论道的胜者张月鹿。
张月鹿为道门赢下了此次论道,也将有幸留名于道门漫长的史册之上,只是能否被后世大书特书,还要看她日后能走多远,以及道门和儒门的未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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