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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宝来知道小新一定是一个不幸的孩子,很有可能是一个弃儿。 虽然蒋水夫妻收养了他,但是并没有当亲生儿子养,而是当徒儿训导,将来继承他的衣钵。做徒儿,首先要学会孝顺师傅,因此什么杂活他都得干,早晚叫他起来练基本功,时间长了,夫妻俩就传他几手。
小新偷偷用袖子抹干泪水,将剥好的柚子一瓤一瓤盛在瓷碟里,若无其事地说:“韩叔叔,吃柚子。最好的沙田柚,美味多汁。”
小新拿了几瓤进厨房去了,估计是孝敬师母去了。做徒弟的,最讲究眼明手快,讨人喜欢。
韩宝来等小新回到堂屋,小新却留在了厨房。韩宝来知道蒋水外出接客人去了,估计丁小艳留在家里做菜,他看丁小艳那眼神也勾魂,他可不敢去招惹这个贼婆,他还是安安分分在堂屋里烤火、喝茶、吃糖果、看电视。
过了好一阵子,蒋水陪着一个白胡子老人走了进来,他就是养蜂老人刘松明,年过百岁——像这种人家,正派人家唯恐避之不及,绝对不会与之同流合污。蒋水请客,只能请来世事洞明的刘松明老爷子。老爷子穿着黑布袄,黑棉裤,跟蒋水瘦精灵的身材相比,倒是不相上下。老爷子须发皆白,面颅骨棱嶒,双眼凹陷,眼珠子淡黄色;肌肤紫檀色,并不十分瘦,看起来精神饱满,像是一个民国老人。他眼不花,耳不聋,背不驼,见了迎出来的韩宝来,抱了抱拳头,说话口齿清晰:“韩村官,让您久等了。罪过,罪过。”
“老爷子多礼了。我们做晚辈的可是少礼了。今日得见的,想必是养蜂的百岁老爷子了吧?早听说老爷子大名,只是无缘见上一面。”韩宝来还是第一次见刘松明老爷子,他记忆特别好,凡是见过一面的,他都有印象。
蒋水眉飞色舞:“韩村官好眼力啊!刘老爷子就是我们村寨的第一老寿星!刘老爷子在,刘富老爹、老砌匠师傅蒋猛、吴小凤的公公陈老爹、刘老爹的兄弟刘财、孙家正老爹、孙兴国老爹……虽然他们都是七老八十,都要叫您老一声叔。”
刘老爷子忙打住他的话头:“快别这么说。咱可不能倚老卖老,虚长几十岁,越老越不中用。所谓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活了下来。我可是死脱了的,阎王爷嫌我不中用,不想收我哟。”
韩宝来忙握住老爷子的手,老爷子的手看上去老年斑密布、青筋鼓鼓,但还很温暖,掌心起汗!这可是大冷天!年轻人的手心未必有汗!
“老爷子,话不能这么说。家中有个老,胜似有个宝。村寨里有你这么一个寿星,说明我们小香河村是个长寿村,是块不错的品牌!”韩宝来可盘算好了,他要打长寿村这块牌,无疑这些花甲老人就是活广告。他的远期规划,就有一个养生馆。
“说咱村是个长寿村,还真说得上。我信口数来,现在爷爷辈,上八十岁的老人可能就有四五十位,九十岁以上的应该二十多位吧。”蒋水对村里的寿星知之甚详,“我数一下百岁老人吧,陈水旺老爷子、陈新民老爷子、陈满庚老爷子、孙玉娥老婆婆、孙新淦老爷子、刘媛媛姑奶奶、蒋纪元老爷子、蒋秋云姑奶奶,我们村寨的百岁老人可有九位呢。”
蒋水扳着指头一一数了出来,韩宝来有点惊疑:“不是说老寿星,一般来说女性居多。我听起来,只有三位是女性,男性占了其中的六位?”
“是啊,我们村高寿的真的是男性居多,女性也有,数不出几位来,活着的多半是老爷爷、老爹。这个发现,还是头一次!韩村官,你一语道破天机啊!老婆婆、老奶奶真的不多。可能这么一个原因,在我们本地出生的妇女嫁到本村也长寿,我数的几位姑奶奶、婆婆,都是一色嫁本村的。”蒋水说话眼眉动来动去,小眼睛扑来闪去,很是滑稽,有点《水浒传》鼓上蚤时迁的味道。
韩宝来扫了周围一眼,丁小艳还在厨房里,他悄声说:“古人有句说法,红颜薄命。小香河的水养得女人个个如花似玉,这不是长寿的命数?”
蒋水做一个鬼脸,很是赞同:“韩村官,高见,高见啊!”
刘松明老爷子也不耳背,韩宝来说的话虽然很小声,他还是听得分明,他也凑趣道:“韩村官的话在理。女人有姿色不是福份。好比养花,娇贵的花,你要养好它,可就不容易。要是一朵山野的花,你不需要怎么费功夫。它活得花骨朵朵,果实累累。人也是这个理啊。你把她当掌上明珠,宠得她像个宝,捧在掌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倒头来——唉,太娇气了,禁不起风吹雨打啊。”
韩宝来颇有感触:“怪不得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爷子的话让我受益无穷。”
“那当然了。以后,你可不要惯坏你的老婆。”丁小艳人没到话先到了,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汤煲,这可是她精心煲制的七宝老鸡汤。所谓七宝可是山里的七种大补药材:金线莲、石斛、天麻、当归、金翘、鸡枞、冬笋等,听说吃了可是气血两旺,补血养颜。只见丁小艳笑语盈盈,热蒸气熏得两颊绯红,满面生春。小新跟在她屁股后面唏嘘哈着气,端着一碗香喷喷的清蒸五香米粉鹅肉。
韩宝来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嫂,可不能当我是客人!不要搞得太夸张。炒个农家小菜就行了,最好是韭菜炒鸡蛋。这些才是我的最爱。这些高脂肪高蛋白的,吃多了,会大腹便便。”
“哎哟,怪不得说人家韭菜炒鸡蛋,你吃得无味无穷。我可做不出那么有味道的韭菜炒鸡蛋来。”看来韩宝来的故事家喻户晓了,丁小艳揶揄他,陈汝慧清淡寡水招待他,他还恋恋不忘。韩宝来讪笑着说:“村里没有什么误乐就兴谣传。吃她做的菜合口味,这是没说的,说什么另有文章,那是以讹传讹。我能随随便便就给勾了魂去吗?哪还了得?我有几个魂给人家勾?我一直主张乡亲们招待我,就用下饭的韭菜炒鸡蛋就行了,不必多费功夫多费钱,劳心又劳力,不就是一顿饭吗?有哪个必要搞得那么隆重?再说了,上面派的补助就这么多,我简直拿不出手啊。”
“谁稀罕你的补助?你别说吃了小艳姐做的菜,不如韭菜炒鸡蛋就行了。”丁小艳眼光直逼韩宝来,韩宝来一激灵,这个贼婆明明是卖弄风情,他岂有不知?小心谨慎才是,不要再拖泥带水!他故装作风雨不惊,淡淡一笑:“嫂子说笑话了。闻着这香气,我都垂涎欲滴了,干部到下面来搞大吃大喝,还是违反组织纪律。”
蒋水绿豆眼一瞪,别看他眼睛小,一用劲,瞪圆了,还挺有杀气:“谁说的?!群众自发招待心目中的好村官,谁敢说三道四?那些到下面走过场的,群众见了绕道走的,才是官老爷!才是群众痛恨的狗官!”
蒋水说的是真心话,他打心眼里钦佩韩村官,这些日子,他亲眼看到了韩村官为村民办实事,甚至敢冒风险,敢挑重担,敢把自己押上去。他今天确实是倾尽全力招待他的,搞了十海碗大菜!我的天啦,摆上桌来,真有点夸张。祖孙三代,加起来也就是五个人,一人差不多可以各霸一方,韩宝来陪老爷子坐太师椅。蒋水并不怎么亏待自己的爱徒,小新也坐了一方,叨陪末座。
蒋水执壶倒酒。小新也斟了一杯,不过,他还是很聪明,给自己兑了水。酒的度数挺高的,一般来说都是用二锅水米烧酒浸泡,估计在三十度左右。喝的时候,很好下喉,像是喝一种灵丹妙药。这是一种米烧酒,泡药之后,呈琥珀色、半透明,喝起来药香味浓郁。这酒的药味掩盖了烧酒的冲劲,几杯下肚,才见到了酒的功力,人人脸上涨红如霞。特别是丁小艳,她可是江湖性情中人,为人豪放,她一杯也没落下。喝得两颊红扑扑地,杏眼也遭到浸染,像兔子的眼睛,红滟滟地,她给老爷子夹菜,给韩宝来夹菜,也给小新夹菜,当着生人的面,是不会给老公夹菜的,这太难为情了。不过,有时候为了提高气氛,还故意夹个猪蹄给他啃。
韩宝来也懂风情:“好啊,水哥的小仙肉,水哥一辈子享用不尽啊!”
“我们可是临时夫妻,露水夫妻。真的。”丁小艳抬起媚眼,略有几分忧伤。
蒋水道:“这不是很好?合得来,就生活在一起;合不来,咱们各奔东西。了无牵挂啊!”蒋水说完,猛灌了一杯,内心应该是万分痛苦的,这里面一定是有故事的。
老爷子应该是知情人,他默默地陪着喝了一口:“水娃子,没有迈不过的坎!”
刘松明老爷子加重了语气,略有责备之意:“谁不是凑合?走路还邀一个伙伴,一路同行有个说话的人。特别是上了年纪,更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伴儿。老来伴,老来就是要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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