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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院落当中,如今秋时,仍能瞧出春时草长莺飞,夏时葱茏馥郁景象,不过百草大多已然转为鹅黄,且不似春夏时节那般挺立,平添三两分萧瑟意味,云仲迈步其中,唯有一掌宽窄小路,供人行至小院正居中。
此地本就毗邻三面深谷,藏风纳气,重伤初愈,此等地界本就是极佳去处,刘郎中与人有约,前去手谈两局,温瑜仍旧不曾醒转,医馆当中自是清净,夏蝉已逝秋虫寒噤,除却西风过耳,百草折腰之外,再无其余异响。
少年盘膝而坐,平静合眼。
与梅郎君一战,近乎身死,然受益良多,日后再遇软剑,即便不得上风,亦可提防诡妙剑路,多迎剑刃,远避剑身,才可使得柔韧软剑不能展其全威,再者多以鸾迎退敌,不可一味重势,留出许多空隙,先行稳住剑架营盘,再寻机取胜,绝不可欲一蹴而就,使得躁怒为先。江湖当中阴诡莫测兵刃与招法实在不胜枚举,运剑者虽多,但正因如此,专挑剑术短处所制的兵刃招数,亦不在少数,宗师即便剑术精妙,可其中当真可凭一剑破去万千兵刃的,说是凤毛麟角,亦是低估了江湖之广。
再者便是那手换作狸奴愁的奇毒,确是防不胜防,即便是身有内气流转,也难将此毒隔绝在外,至多不过拖延上百来息长短,倘若是无那枚自家师父所留的铜钱保命,并未携蛇兰这等解毒妙物,只怕身死也是寻常。
“江湖中人手段不竭,倒着实是一桩麻烦事。”云仲合眼盘膝而坐,深深吐出口气来,轻抚剑穗。
这枚寻常市坊当中购置而来的剑穗,已是许久不曾换过,破损多处,瞧来与佩剑的确极不相衬,不过以云仲惜钱的秉性,向来不愿更换,至多洗净过后,重新悬到剑柄末尾,而上回搏命厮杀,剑穗尾扣几近损毁,譬如风中烛火,再难悬久。
取穗与否,也难决断。
四面皆风来,直吹得发髻散乱,衣袍翻动,来时一身白衣染血,此时却尽一身玄。
医馆中先前已是取得纸笔,云仲再睁眼时,便轻轻提笔。
笔是寻常毛笔,并非什么秋兔狼毫,且出于连年记方运笔,毫毛算不得饱满,所蘸水墨无非十几钱一枚;纸是无奇旧宣,值不得千万钱,好在压得平整,正适落笔。
今日少年不练剑,却是盘膝挥毫,由打一字落笔,一勾一划,写得极工整,收笔却依旧纤长似剑尾,观之与睡梦城中茶馆掌柜手中宣纸字迹,似乎并无半点异处,唯独字里行间剑锋更盛。一连三五张宣纸写罢,锋锐更胜,手腕力道更足,直直而上,而云仲不曾停笔,笔锋稍涸,便时常由一旁壶中清水润湿,再度翻腕行书。
千字之后,字态由端庄工整,转为恣肆少序,原本一张宣纸当中可陈列百来字,写至千字过后,唯能艰难码下十几字来,且形态杂乱,从心所欲难辨原本面目,繁琐大字只以一笔挥尽,往复抖腕十余,愈发简略。
直至少年膝前写罢宣纸,已然不能为秋风所动时,一纸之间,唯有一字跃然,形似卷袖抬足,洒然登云,墨迹为清水所稀,淡处只可见字态轮廓。
院落当中有雨点落。
起初三两点,落在泛黄秋草末处,压得后者险些弯腰,难承其重,过后竟是淅淅散散,小雨如酥,渐渐打湿地皮,青瓦渐响,唯有少年身上不曾有定点雨水遗落。
医馆本就算不得宽敞,如今唯有宽窄不过八九步的院落当中,雨线徐落。
“原来这便是阵,”少年睁开眼来,往天上看去,却见周遭尽是织雨幕,唯有头顶空空如也,秋光正明,不由得笑道,“原来大师兄口中所说的行阵时节,身在阵中,身亦在阵外,当如此解。”
凭空雨来,润草渗地。
但少年不曾停笔,思量一番,就这眼前雨又捡起张宣纸,踌躇落笔,直至周遭小雨初歇过后,才将满是娟秀小字的宣纸拿起,兜风轻晃几回,轻手轻脚叠起,揣入怀中,取出那枚碧空游来,细细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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