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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雨柔听了,有点犹豫道:“咏菊花,这前人作的忒多了些,珠玉在前,我等又不是真的什么文道大贤,如何使得?”她说着隐秘地看了一眼林绚尘,意思是若是咏菊,只怕除了“词中圣手”,其他人都得落了下乘呢。
“这倒不妨。”冯夫人胸有成竹:“刚刚妾身和私塾里的师爷谈了谈,王善保家的也在,觉得这菊花诗,还有另外一番玩法:如今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拟出几个题目来,都是两个字:一个虚字,一个实字,实字便用'菊'字,虚字就用通用门的。如此又是咏菊,又是赋事,前人也没作过,也不能落套。赋景、咏物两关着,又新鲜又大方。大家觉得如何?”
“这个好!”林绚尘首先道:“真雅致,又灵活,还避开了古人的各种窠臼,算是灵光一现了,只不知道限什么韵脚?”
“好姐姐,饶了我们吧!”林绚尘话音刚落,身后的龙倩儿就扑上来,将她抱住:“限韵什么的,太难了些。”冯夫人也点头道:“妾身也不太推崇限韵的,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咱们别学那小家派,只出题,不拘韵。原为大家偶得了好句取乐,并不为此而难人,这样大家的视作又能精进一步。”林绚尘道:“倒也罢了,不过以菊为咏,还得有点题目才行,我这里都是备着整一副的,就是不知道大家敢不敢尝试下?我原想既然大家偶得佳句,既不限韵,那么数目也不限了,以一为底数,不能再少,多者就随意了,全作也无不可的,这样大家肯定都能量力而行,拿出自己最好的水平来,大家说是这个道理么?”
王雨柔听她说完,才道:“祭酒大人说的一副?那是十个题目了?”
林绚尘笑道:“十个又能成什么‘一副’,我若出题,那一定是十二个的,如同流传下来的字画帖儿一样。”赵玉衡惊道:“那岂不成了折子戏了?”说完大家都笑了。林绚尘指挥龙倩儿道:“快去打你二哥哥,怎么说话呢!”于是龙倩儿化身幼年期暴龙扑向赵玉衡。
龙倩儿的心意林绚尘知道,或者说这府里没人不知道,那就是能坐上大福晋的宝座更好,坐不上至少也要当个姨娘,龙倩儿自己也是向往二哥哥的,而且那一夜失窃过后,她已经全无了退路,此时被林绚尘怂恿,自然和赵玉衡打作一团。两人都是自小玩大了,又怎会真的动手,不过挠腋窝,小粉拳捶捶而已,玩笑罢了,看得其他人也都只是笑。
这边王雨柔倒是有点醋劲儿了,那一夜在潇湘馆里住下,说了许多体己话之后,王雨柔对林绚尘就吃起莫名其妙的醋来,为的不是赵玉衡,而是那个她可能下辈子都得不到的银尘。
王雨柔很向往银尘,因为银尘是她眼里最典型,最具备象征意义的“成功男人”,翰林院讲经说白了就是进士们的师父,自然是将古之圣贤研究到骨子里的高人,加上巨多的钱,还有武官位,那真正是朝廷的栋梁了,她的观点,和赵光怡以前是一样的,银尘是个绝佳的可造之材,帝国明星。
既然犯了醋意,又不能真的抱着敌意,便只能拐弯抹角地挤兑一下,于是王雨柔道:“你既然已经准备好了,就亮出来给大家看看,品品,是不是一副?”
林绚尘道:“那是自然,不过还是那话,见者人人都有一首,多者不论了,到时候将所有的综合起来,单看每一首来评判,这样就不用以数量取胜了。”说着便从小铃铛(所有的御魂都是时时刻刻跟着她的,小铃铛因为精通结界,有储物空间之能,故而从来都是帮林绚尘拿东西)那里取来了十二幅绢布做的横幅,一张一张平铺开来,同时道:“起首是《忆菊》;忆之不得,故访,第二是《访菊》;访之既得,便种,第三是《种菊》;种既盛开,故相对而赏,第四是《对菊》;相对而兴有余,故折来供瓶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觉菊无彩色,第六便是《咏菊》;既入词章,不可不供笔墨,第七便是《画菊》;既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处,不禁有所问,第八便是《问菊》;菊如解语,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虽尽,犹有菊之可咏者,《菊影》《菊梦》二首续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残菊》总收前题之盛。这便是三秋的好景妙事都有了。”众人看着都啧啧称奇,王雨柔也无话可说,冯夫人看了,更是高兴道:“竟然都准备好了,果然咱们祭酒大人不是白叫的!既有题目,那么就开始,限定从此刻起到明日掌灯时分为止,大家先拟着,我去叫人收拾出一面影壁来,将横幅贴了,下面张贴上个人的诗作,只明天饭毕,自可以来个秉烛论诗,岂不快哉!”林绚尘听了笑道:“若真那样,少不得要将瑶琴拿来,弹一曲《高山流水》应应景呢!”说着众位又大笑起来。
冯夫人忙命丫鬟摆上酒菜果品,林绚尘素来以病娇柔弱著称,虽然功力强大,但到底身子骨差些,哪里能像这些姐妹一样整日吃喝,原在老太太那里吃过一回锅子,此时便是一粒食物也进不了口了,只能取了点烧酒轻轻抿着,暖胃消食,她平日最喜热油烹食,却偏生吃不多,寒凉利泻的却是半点也沾不得,连酸梅汤也得热了才能喝,盖因体内寒气淤积,都能形成御魂了,可谓寒气过重,又为生寒,而非克寒,便又加了一重虚不受补的症候,煎炸烹炒之物,虽然食补,却不可过量,此时见其他人都吃着些生冷水果,还有用保存的冰块镇住的鱼肉之类,便不敢尝试,只是对着那些条幅凝望了片刻,然后轻轻换来阎魔爱,拿来笔墨纸砚,默不作声地就选了两题做了。正写完晾着,冯夫人便来她跟前道:“虽说不限数量的,可是若有人存心以量取胜,该如何?”林绚尘笑道:“还能怎样?当然是在所有诗作中选取十二首对应十二题目,作为上榜精品,这些精品中再论次序了,这世上哪有人能一时间用十二题目精品力压群雄,独占鳌头的?那岂不是成诗神了吗?”冯夫人觉得她说得在理,点头道:“这个规矩好,反正论诗的时候公道自在人心,如何能让一人独领风骚。”这时王雨柔却忽然道:“潇湘子你这就不对了,这些题目是你昔年没事编排出来的,你自己难道没有?”林绚尘听了高傲地冷笑一声道:“我虽祭酒,但也不是神人,再说那所谓‘圣手’虚名,不过坊间不懂事的人混叫的,我自个儿可没有脸面当真呢!所以啊,我只有这两首,明天或有一首,多了也没有了,姐姐大才,上次聚首夺魁了呢,还请连作十二题目让小妹开开眼。”王雨柔被她说得再次垭口,只低头喝茶。
不久入了夜,众人玩闹了一阵,说了许多话,便都各自散了。第二日,龙倩儿等都是一睁眼就开始构思,连去请安都忘了,老太君是知道原委的,便命人传话请安挪到晚上,也不告诉因由。龙倩儿等女孩整天都浑浑噩噩的,而赵玉衡更是仿佛魔怔爆发一样呆坐了一上午,嘴里只是喃喃念叨,又要房中的柳梦仪时时刻刻备着笔墨,众位丫鬟只以为他要仿效古之离恨天,做个暂时的“诗疯子”,狂癫一日,方能警句流传千古,便不理他,赵玉衡自己也落得清静,很是拟了几处精彩的。百花园里群美拟诗,气氛高洁,而王府门外却是人头攒动,声音鼎沸,到了日上三竿之时,居然隐隐有暴乱之相,只见一队队禁军士兵重甲挂身,手持长枪,将崇王府门前的街道给封了,唬得几个角门的家丁赶紧闭门,正要派个管事的去问明情况,却见对面禁军中走出一位龙禁尉,拉住一个角门家丁道:“去给你们管事老爷说说,不妨事的,就是今日放榜,有好些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悖逆上意,妖言惑众,说那金榜题名中有人舞弊,皇上估计要派人拿下了,这次进京赶考的人多且杂,排查起来困难些,又怕有宗满阁的混球们藏在中间,所以上街封路!你们管事老爷派下人往来,可就要王府信物证明身份了。大人们出游的话,倒没有麻烦只需要多带些护卫就行。”家丁听了,先拜谢,接着回来给管事的人说了,这管事的不是别人,就心里暗中发狠给王府效死命的秦步洲,秦步洲听了,扔出一两银子给家丁道:“去给那位爷还礼,回来十个铜板。”家丁听了,又千恩万谢,接着飞毛腿一样地奔出去了。秦步洲这才回了王善保家的,王善保家的又禀告王夫人,王夫人道:“不妨事,权当听新鲜事了,今日府里估计没有太太小姐愿意出门的,要去也是你家二爷爷(赵玉衡)作了诗作之后,找别人玩去呢,你去给秦步洲说让他仔细点就是了,信物方面,咱们不是有腰牌么?以前也是有严令的,不带腰牌不许出门,出了就别进来了,如今有人顶风作案的,那就休怪我等无情!”王善保家的下去吩咐了,一时间王府里居然毫无反应,家下仆人个个一副隔岸观火的嘴脸,阖府上下风平浪静,一天就这么虚晃过去,到了掌灯时分,老太太居然亲自跑到稻香村坐着,冯夫人哪里敢怠慢,小心伺候着,又命丫鬟们在屋外凉亭里面的一侧影壁上,挂上横幅,然后在下面粘贴了十二兽细选出来的作品。一天之内,百花园里不论夫人小姐,甚至连柳梦仪这样的丫鬟都写了一两首送来,诗社里面的人自然用了雅号,外人只能写了姓名,冯夫人请了给赵玉衡等纨绔子弟讲学的私塾先生(也就是有实无名的世子太保,因赵玉衡不喜读书就没有正式聘请)看了,一边赞叹着一边选出十二首来,结果所有的名额都被诗社内的人占了,王夫人等的,本身不是什么学问之人,送过来的都是打油诗,柳梦仪之流,有些小才气的,可是菊花诗当真看着容易,写着困难,送来的几首,包括王云芳,粉黛儿,柳梦仪的,多闺阁之词,小家子气,落了下乘了,最后也没有一首能和了冯夫人心意的,便都淘汰,独独留下十二精品,张贴出来,老太太命娟儿念了,也不禁拍手叫好起来。
却道是:
忆菊
蘅芜君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为我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访菊
护花宫主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愁?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种菊
护花宫主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对菊
枕霞子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供菊
枕霞子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座香分三径露,拋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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