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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攒机,号天良居士。原本是南京城中某个勋贵府中的一名采办。当年江海联防协定之后,大批的南米交易合同被勋贵子弟们在南京下关码头转手卖出,顷刻之间便获得暴利。他以府中家人的身份,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靠着替府里面主子跑腿办事的便利条件,靠着身为高门大户人家家人的身份,柳攒机两头吃。怎么样的两头吃呢?用文化一点的词说就是“挟官以凌商,持商以蒙官。”啥,还不明白?那就再说的明白一点。在那些米商们面前,他是代表着勋贵们的,“这笔生意主子们说了,就要这个价钱。不给这个价钱,不但你们在我们府里买不到,在整个南京城里都买不到!”这是所谓的挟官以凌商。那么,持商以蒙官就更好办了。生意谈成,按照规矩应该回府里交账。他至少要给拖延个十天半月的,先把银子在外面放上一个账期,赚到一笔利息花头再说。然后,回到府里,在主子们面前各种叫屈,诉苦叫穷,说粮米合约如何的太多了,生意如何的不好做等等。什么大头小尾,以少报多,阴阳合同等等手段层出不穷,从中再捞取一次好处。反正不管你是勋贵也好,商人也好,两下里各自都要被这位柳天良狠狠的扒上一层皮。
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柳攒机柳天良便从一个小小的采办一跃成为了江南数得着的几位大粮食商人之一,每年过手的粮米合约至少在数百万石以上。不但经营粮食,更是利用各地往来频繁的便利,和漕帮众人一道开始经营汇兑生意,并且,在各处城镇之间经营起车船买卖来。
不过,此人善于察言观色看风向的本事,那是与生俱来的。多铎从黄河以北南下之后,他就悄悄的利用粮食商人的便利条件,通过江北四镇的关系,与清军取得了联系,表示只要清军南下渡江,他愿意做为内应。不过,在南京的多铎,归降的官员都见不过来,哪里有那个闲工夫搭理他一个商人?于是,他便被闲置了在了一旁。
博洛此次从南京南下,却给了在家中观看风色,等待时机的柳攒机一个机会。他果断的联络同党,献出了嘉兴城。作为一军主将,博洛自然是要论功行赏。问起柳攒机想要什么赏赐时,他很机灵也很是谄媚的回了一句,“不想做官,只想给主子当好奴才,给主子弄钱办差使。”
于是,柳攒机便以博洛包衣奴才的身份,担负起了为他的大军筹措粮草的差使。
嘉木楼茶馆,是嘉兴粮食商人们的行业会所。大凡是行业里有什么大事小情,比如商量好统一提高批发价,降低折扣之类的事情,米业公会都会在这里召集大家开会。平日里,各家商人互相之间拆兑货色,打听行情,有什么纠纷等等事务,也都是在这里接头联络商量解决。这里,也是柳攒机几乎每天必到的场所。
今日这里也不例外,前厅、二厅,左右厢房、花厅,坐满了人。嘉兴、湖州、桐乡等附件各处州县的米号粮店老板们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嘉兴米业公会的成员都来了,算得上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嗯,如果没有门前那百十个如狼似虎手执刀枪的清兵,和那个在门口躺椅上乜斜着眼睛看着大伙进进出出的千总,这次大会就更和谐了。
“唷!蓝掌柜的!黄东家?!二位怎么不进去坐,在这里站着说话?”檐廊下,柳攒机的二掌柜的元杨庆,满脸都是得意的笑容,那副神情俨然便是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物,看着自己爪牙下奄奄一息的猎物一般。
蓝掌柜的和黄东家两个人则是热情的拉着元阳庆的手,不住的陪着笑脸,“元掌柜的,我们也是许久不见了。这不,今天见到了,便想着先在一起合计一下,看看该怎么把柳大先生的意思领会好了,把他老人家的话吃透了,才能不耽误差使是不是?!”
说话间,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已经完成了。借着衣袖的掩护,一张折叠的小小的纸片,已经从蓝掌柜的手里塞进了元二掌柜的手中。从手指上传来的触觉,元阳庆隐约能够分辨出这张金票的面额。
原本由隆盛行等南中商家联合发行的承兑汇票,每张以银元500元面额起,为得就是让各地的商家往来贸易时方便,安全,不必在这乱世之中行商贸易时带着大笔的银钱,招惹来各路英雄好汉的觊觎。可是,因为这东西实在是太方便,而且含金量太高了,不但迅速的在各地得到了人们的认可,而且渐渐的在江南各地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金票!”意思就是这张纸,就等于是黄金一般!
“嗯,至少一千元银元。这姓蓝的还算是晓得事体的!”
而另外一边,黄东家也是不住的两只手紧握着元阳庆的右手晃动着,同样的动作又重新演出了一次。
“元二先生,这柳大东家把咱们大家召集到一起,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米业公会要改选了?您只管吩咐下来,回去禀告大东家一声,若是他老人家有意,这会首也好,会董也罢,那还不就是他老人家的一句话嘛!”
“就是,投票时,咱们只管看着柳大东家的意思走!他说投哪个,咱们就投哪个!他说煤炭是白的,咱们便是说比雪还白!”
得到了两个颇为殷实的商人的这个态度,元阳庆元二掌柜的自然颇为满意,“好!一会议事的时候,你们可是要跟着大先生的号令走哦!跟着他老人家走,主子面前都有大家的好处!”说完这话,元阳庆施施然的抱拳拱手算了行了礼,继续风度翩翩的往别人面前打招呼去了。
“唉!一千银元,就这么丢到了水里去了。”蓝掌柜的和黄东家心里都是这个念头。如今虽然是清军占了江南的半壁河山,压缩着南粤军的地盘在松江府只剩下了上海县、吴淞口、宝山、金山等地,在杭州府虽然好一些,但也是在清军的大兵压境之下危机重重。但是,商业和金融这种东西却不以军事上的优势为转移的。而且似乎与军事优势成反比。越是清军占据优势,似乎这南中发行的银元、通宝,以及代表着这些货币的这些金票便越发的坚挺。原因嘛,也很简单,那就是南中商人的贸易过程中,结算货币,只收取南中银元和通宝。人家的话也很直接,“江南、内地的银钱太多、也太滥了。币值不好计算不说,要是不小心收了假钱,那我们不是哭都找不上庙门了?”要想不用南中银元为基本单位的货币也可以,那就只剩下了易货贸易了。用生丝、桐油、丝绸、茶叶、瓷器、人口来结算。
也有人会问,既然是双方打得你死我活的,那么为什么贸易活动还没有被清军下令禁止?道理其实很简单,为了军队都需要粮食,同时也为了满足各级贵族、将领、军官们的奢侈生活需要,江南商人同南中商人之间的贸易活动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更加的红火起来了。当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大方方的开着船队往南中商人那里去了。走私,便如春天的野火一样迅速蓬勃发展起来了。
所以,一千南中银元,对于一个中等规模的商人来说,不能说是伤筋动骨的损失,却也是有点肉疼的。“唉!这要是去贩些烧酒鼻烟壶什么的回来,至少一半的利啊!”黄东家有点心疼的抖着身躯。
“二位先生,好雅兴啊!里面烟茶点心水果都有,怎么不进去说话?”说话的却是柳攒机的儿子,人称“擎公子”的柳擎。于是,两位财东少不得又是要好生的应付一番,再度掏出身上的金票来小心打点一二。
终于,米业公会的议事开始了。
“各位同仁,王爷的军令交代了下来。为了讨伐抗拒天兵的逆贼权臣,给咱们江南米业同仁也派了差使。我大清天兵以堂堂之师,正正之旗,以顺讨逆,我们自然要相助一二了,也好给子孙们积累些功劳,图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虽然桌子上摆满了烟茶点心水果,但是,在场的米业商人们却是一个个却是半点想法也无。耳朵里满是柳攒机的各种聒噪之声,如果不是看着议事的院落周围满是清兵不怀好意的站在那里,只怕早就有人骂了出来。“你当年为了从南中商人手里拿到南米合约,就差点洗干净屁股请人睡你了,这个时候你却说什么天兵讨逆,当年你是怎么干的?为了拿到合约,你可是放出话来,什么姨太太,女儿都可以舍得的!这个时候又跳出来说你要助顺,要相助王师?!我呸!”
但是,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当然了,这话也可以视作各种特种娱乐场所的工作者服务人员来标榜自己,“奴家是形势所逼,卖艺不卖身的。”到了夜里,鬼才知道你有没有卖呢!没有卖,你怎么在这个环境里生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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