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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般的闯军士卒从羊马墙翻越过来,从城头看下去,羊马墙与城墙之间的狭窄地带,密密麻麻挤满了如沙丁鱼般的人头。

一架架云梯从羊马墙那边艰难地抬过来,头裹红巾,面黄肌瘦的饥兵,头戴毡帽,手持盾牌大刀准备登城的闯军步卒相互拥挤在一起。触目间,均是他们那疯狂的眼神,狰狞的神情。

眼见羊马墙与城墙之间空地就要被他们填满,一架架云梯将要竖起,蓦地,城头传来火箭鸣放的巨响。此起彼落声音中,大片浓烟腾起,无数箭雨铺天盖地往城下呼啸而来。

箭矢又密又猛,在火药推动下,转眼间便到了那些闯军的面前。

那些抗着云梯的饥兵,连基本的装备都没有,不说身上没有甲胄,腰刀长矛都没有拿着一根。就算头戴毡帽的闯军步卒,他们原本是投降从贼的官军,或是饥兵中日久的壮丁,手上持的盾牌也只是普通的皮盾甚至是木盾,装备简单。

至于再跟在他们后面乱哄哄的饥兵们,比那些抗云梯的闯军饥兵略好,手上拿着武器。当然只是一杆简陋的长矛,甚至很多人长矛都没有,手上拿着一些竹枪木棒之类,更是有人举着锅盖当盾牌。

攻城的闯军便是如此组成,精锐的马军与老营当然不可能参与攻城。也是闯军知道攻城战不比野战,这波的主力便是那些多少有一些战场经验的步卒们,再裹胁以声势浩大的饥民。

面对密集的火箭过来,那些闯军步卒下意识的举起盾牌遮掩,**声响不断,各人盾牌刹时间插满了各样的箭矢。

火箭的力度非同小可,直射得他们双手发麻颤抖,甚至很多人盾牌被射破。或是遮掩不及者,被火箭射在身上,很些人便被射得翻滚出去,他们身上的战裙或褡护。根本提供不了多少防护力。

步卒如此,那些饥兵更是一片片被射翻在地,很多人不久前还是土里刨食的百姓,根本没经过战阵。疾风暴雨般的火箭射来时,他们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下意识的想找个东西遮掩一下,却发现手上根本没有趁手的工具,有的人急忙躲入伙伴的身后,不料各人心思皆是如此。不由乱作一团。

尖叫声不绝,羊马墙与城墙之间己经挤满了人,给城上的火箭提供了最大的杀伤力,一个个中箭的饥兵倒在地上大声嚎哭,原本抬着的云梯也一架架摔落在地。

特别那些刚在羊马墙上的中箭者,如风吹麦穗般倒下一大片,他们或是往前扑倒在地,或是往后摔了出去,很多人甚至滚落入护城河内。只是片刻间,这块地带己经布满伤者及尸体。呛人的血腥味快速蔓延开来。

很多饥兵的勇气突然间便荡然无存,很多人转身后退,随后不客气地被身旁的闯军步卒砍翻在地。而且攻城的闯军太多,扛着的云梯前后多有数百架,那些土台后面,一个个闯军步卒还不知有多少个阵形。

便是因为这一波箭雨损失了前方的数十架云梯,与大局仍然没什么触动,洛阳城内的火箭库存不可能持续不断这样的火力。转眼间,又有众多的云梯扛进羊马墙内,或是大群大群的饥兵被驱赶进来。重新将散落地上的云梯抬起。

经过先前那一波后,城上的火箭稀疏下来,眼见一架架的云梯将要竖起,众贼正要欢呼。突然城上落下无数个瓶罐。便在空中,己经有一些白色的粉末向城下散落过来。

许多饥兵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还在茫茫然不知所云,突地一声尖厉的嚎叫响起:“灰瓶,快闭上双目。”

就见如雨点般的瓶子从城头抛下,落在地上炸开。内中的石灰粉末弥漫开来,一时间到处白雾笼罩。就听凄楚的惨叫声不断响起,众多的闯军士卒,不论是饥兵还是步卒,都扔下了手中的一切,捂着双眼在地上翻滚嚎叫。

“我的眼睛……”

从城上扔下的瓶罐正是守城利器灰瓶,内中装有石灰。那些灰瓶从城头落下,一个个炸开,呛人的石灰粉末在寒风中到处飞扬。石灰侵入双目,立时痛楚难当,让人根本睁不开眼睛,时间久了,就是眼瞎的下场。

平常眼睛中了生石灰,不能用水清洗,只得用菜油,但在这攻城之时,去哪找菜油?况且在这乱世之间,或许一斤菜油比一条人命更值钱。便是闯军将领明白如此可以救护自己受伤的士卒,不见得就舍得使用。

地上一滩一滩的白色粉末,很多闯军头上身上都是一片片白色。便是躲过了眼睛要害,也均是咳嗽不己,呼吸困难。

猝不及防下,很多闯军士卒中了招,他们或是捂着双目在地上惨叫,或是咳嗽着乱窜,就见城下密集的闯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乱成一团。

看城下的情形,王胤昌大喜,他大声喝令:“擂石,发射。”

听他喝令,身旁的杨守备忙将他的命令传下。

城墙上有着密集的小型抛石机,抛石机旁,有着一堆堆大小各异的石头。聚在抛石机旁的便是协助守城的众乡勇社兵们,他们虽然没经过什么战阵,但扔些灰瓶擂石的却没有问题。

听到王胤昌与杨守备的号令,他们慌忙将擂石搬进抛勺,也不管什么目标,往城下抛去便是。而原先扔灰瓶的乡勇社兵们,更加扔得起劲。

不说城下原本密密麻麻皆是攻城的闯军,根本不需要瞄准什么目标,加上无数灰瓶打下,城下到处白茫茫视线不清,那些闯军又如何看见城上雨点般的擂石扔下?

灰瓶打下,密集的擂石更是从空中落下,就听城下一阵阵渗人的嚎叫声响起,许多乱窜的闯军直接被扔下的擂石砸中。

那些抛下的擂石很多都是几十斤重,加上从十几米的高空落下,其势其猛,砸中便是筋断骨折的下场。很多闯军正中头部,甚至一下子被砸成烂肉,一些闯军步卒忙举起盾牌,同样被砸得吐血骨折。

很多擂石还雕琢成圆鼓鼓的形状。从城头落下时,在地上乱跳乱滚,更是滚断不知多少闯军士卒的双脚。

墙外闯军太密了,便是有些乡勇社兵自持臂力出众。不用抛石机而自己举起一块擂石扔下,**不离十也可以砸到一个闯军士卒。

城墙如雨点般的灰瓶与擂石落下,闯兵越乱,身旁的人不是捂着双目凄历嚎叫,就是被擂石砸成肉浆。到这个时候。羊马墙内众士卒先前的勇气尽是消失殆尽。

不论是饥兵也好,步卒也罢,都是扔下手中的云梯或是兵器盾牌,如无头苍蝇一般往回逃去。

不过进来容易出去难,护城河内侧,离城墙三十步远的“羊马墙”高约一丈,也就是三米,那些闯军越墙时,在外围有用一些门板小梯靠持。不过在羊马墙内侧,却是什么也没有。

想一下子从三米高的围墙上跳过去。越过去,除了少部分人,大部分闯兵,可没有这个能力。更不用说依冲锋惯性,后面还有密集的闯军继续冲来。一个想进来,一个想出去,拥挤之下,乱作一团,当场不知踏死多少人。

看城下那些流贼的样子,城上的明军一片欢呼。特别城头那些社兵。他们皆是富户出身的子弟,对农民军有着天然的仇恨,看城下的情形,觉得分外的解恨。抛起那些擂石更加的起劲,每当他们的擂石砸中或是滚中一个闯军士卒,便是一阵欢呼嚎叫。

终于,该波闯军势如猛虎般的冲锋落下帷幕,能动的闯兵们,皆是退入了土台之后。只留下羊马墙内外满地的尸体及伤者,还有扔了一地的云梯。

……

灰瓶抛下时弥漫的生石灰雾尘己经散个干净,羊马墙内能逃的闯兵也尽数逃光了,看着城下的惨烈景色,吴争春不由内心抽动一下:“真惨……”

城外,城墙到羊马墙之间的距离尽是一堆堆的肉泥零件,各样残肢断臂也不少,散乱的大肠小肠更是应有尽有。尸体层层叠叠,特别在羊马墙边上,更是一层连着一层,很多尸体成碎物形状,显然是逃命时被活活踩死的。

满地是鲜血,一滩滩的暗红色血迹,在寒风中闪着冰冷的光芒。显然这些血是从各个闯军伤者及尸体上流出的,在这酷寒的天气中快速凝结成冰。

随着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随风还传来一阵阵绝望的呻吟及哭泣声。城下许多被擂石砸断手脚,砸伤身体,或是双目被石灰浸瞎的闯兵们,他们无力逃跑,只是流泪坐着等死。

在他们身旁,还有许多身上脸上满是石灰粉末的闯兵拖着鲜血淋漓的双腿,在地上艰难地爬来爬去,他们眼睛看不见,只是下意识的向身旁呼救,然后却无人理会他们。

看着城下的惨状,还有血腥味传到城头,城上明军欢呼声慢慢低了下去,很多人开始吐起来,特别那些乡勇社兵,许多人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血腥的场面,哪里忍得住,一些人一直吐到连胆汁都吐不出来。

吴争春默默地看着城外,便是他经久战阵,心思磨砺得如铁一般刚硬,也是心中一酸,心想:“乱世人命如草芥,若没有定国将军,想必我也会如下面的尸体一般吧。作为裹胁的饥民平淡地死去,侥幸时有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头。若是不幸,尸身便由野狗啃食,或是进入他人之腹。”

他心思飞扬出去,下面那些死去的流贼,往日大部分也只是土里刨食的平头百姓。大部分人愿望,也只是有一口食吃,冬日来了,有衣裳被褥可以温暖,家人平平安安,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乱世中,自己比他们幸运,进入舜乡军军伍,自己所处境内,也是由定国将军治理,所以家人太平安乐。换成自己被裹胁进一个贼头或是军头治内,自己的命运不见得比他们更好。

他心中默默道:“愿随将军麾下,让天下早日太平!”

吴争春这只军队作为城防最危急关头使用,方才的战事并没参与,不过城下情形各人尽数看在眼里,他麾下新军脸色有些不好看,毕竟城下场面太血腥,这只军队训练成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有这反应也正常。

不过吴争春相信战争最能锻炼人,看多了这样的血腥场面,以后再看到类似场面便不会有什么特别反应。

至于他军中各伍长,甲长。队官,把总们,尽是参与过巨鹿之战,平谷大战的老兵们,对眼前的情景安之若素。

各人指指点点。只是轻声议论比较,皆言城守时灰瓶与擂石效果不错,比得上火炮,更超过火铳的射击。那羊马墙更不错,对敌时有瓮中捉鳖之势。

王胤昌与杨守备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过神情中更多是兴奋,毕竟刚才闯军攻势太吓人,结果在没有舜乡军参与下,他们还是打退了闯贼的攻势。

王胤昌抚须大笑:“贼不外如是。”

杨守备忙道:“这皆是兵宪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之功。”

言罢他得意洋洋。看了旁边那些仍站得笔直的舜乡军一眼,又看了吴争春一眼,方才的战事,可说是在这只名扬天下的强军面前露脸,想想就觉得很自豪。

听闻杨守备之言,王胤昌更是欢笑,想想又觉得不安心,问吴争春道:“吴千总,依你之见,流贼可是气丧不再攻城?可否遣人出城。将贼遗落之器械尽数毁去?”

他身为兵备,却对吴争春这个小小的千总如此温言征询,可谓姿态放得极底,看得杨守备羡嫉非常。

随在王斗身边。大明各文官武将对舜乡军众将领恭敬有加,吴争春己是见得多了,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然他为人沉稳谨慎,从不在外人失了礼数,换了沈士奇,早就大摇大摆受了。

闻言吴争春对王胤昌略施一礼。他凝望远处闯军一阵,摇头说道:“闯贼虽受小挫,其势不坠,下一波攻势就在眼前,毁贼器械己经来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土台后闯军的战鼓声响起,如雷的呐喊声中,又是无数的闯兵如潮水般冲来。

看着城外黑压压的人海,看他们那势在必得的气势,似乎一**的攻势不会停止,吴争春内心不由将鞑子兵与流寇相比较,或许流贼的优势,便是可以毫不顾惜人命,这是鞑子兵不能相比的。

他内心叹了口气:“或许,自己麾下军队很会就要参战了。”

……

土台上的闯军火炮又是猛烈发射,掩护那些攻城的部队,在他们炮火猛烈轰击下,垛口内的官兵又不得不躲藏起来。人海战术下,轰击对方的步卒没什么意义,若是与他们火炮对射,他们的火炮架在一个个土台上,城上的官兵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在炮火掩护下,很快那些闯兵又涌到了羊马墙之外,地上原先散落的一架架云梯被重新抬起。等他们一个个越入羊马墙之内,在军官们的呼喝指挥下,内中的云梯同样被一个个饥兵抬起。

每架云梯身旁,都拥挤着众多手持大刀盾牌的闯军步卒,从城墙上看下去,可以看到他们那紧张又凶恶的眼神。

对这波闯军的攻势,守城的官兵们从容了许多,各人均想等会故伎重演,先用火箭,再用灰瓶与擂石应对便可。不过城头的吴争春却是皱起眉头,似乎这波的闯军吸取了教训,却没那么好应付了。

吴争春看得清楚,城下的闯兵,不论是饥兵还是步卒,皆人人用布蒙住嘴脸,想必如此,灰瓶使用的效力便降低了好几层。而眼鼻无事,擂石使用的效果就不会那么好,毕竟长着眼睛,就知道闪避危险,一个大石头从空中落下,机灵的人还是闪得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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