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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元崇所提供的兵部资讯,虽然并不能够真实反映两衙禁军的兵力配比,但也并非全无借鉴意义。

兵部夏官郎中掌考武官之勋禄品命,即就是绝大多数禁军将领的资料都能了解到。而对这些将领的影响与控制,便直接关乎大事成败与否。

李潼在这方面,同样乏甚优势,甚至根基较之在政局中还要薄弱得多。

禁军的将官体系中,关陇勋贵占据着绝对的优势。高位者如南衙诸卫大将军,位低者类似桓彦范这样的低级武官,充斥于南北两衙,这是时局中任何一股政治势力都不具备的优势。

府兵最为兴盛时,天下军府六百余,仅仅关中一地就占了两百八十余座。尽管底层的府兵军户多有流失,但上层的这些将官,却仍然被保留在了两衙军事体系中。

至于北衙的羽林军,其前身就是高祖武德时期的元从禁军,父子相代宿卫,号为父子军。这些创业元从,本身就有着大量的关陇勋贵。尽管随着几番扩建,原本的元从禁军在北衙体系中已经不能占据主流,但也还残留着许多影响。

当然,关陇勋贵并不是一个实体的政治联盟,仅仅只是一个便与叙述和了解的概念。但他们彼此之间错综复杂的联姻与上下关系,仍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在大事上不失呼应。

武则天对关陇人家或拉拢或打压的分而治之,几乎都是通过儿子们来完成。像李潼他亡父李贤被废,可以说是李治两口子与他三叔李显共同促成的结果。

这其中比较关键的就是出身京兆韦氏的韦思谦、韦承庆父子,这父子相继为沛王与东宫官佐,随着李贤的倒台,本来应该前程黯淡,但是并没有。

韦思谦在李贤倒台后仍然担任宰相,一直活到了永昌年间,至于韦承庆和他的兄弟韦嗣立就更本事了,不独在武周一朝相继为相,到了中宗朝更因是韦后同宗而继续执掌权柄。

至于老三跟老四两派的斗争,这当中的操作那就更细腻了。总之,有这样一位老母亲,这老哥俩儿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对于关陇勋贵,武则天整体上虽然是打压态度,但也一直在有所吸收,一直到了武周后期形成脱胎于关陇勋贵的李武韦杨政治联盟。

神龙五王牛逼不牛逼,功成身退然后不得好死,更深一层的原因就是遭到这个小集团的排斥,而不仅仅只是李显担心功高震主,或者武三思的秋后算账。

李潼眼下无论想达成什么样的局面,绕不开关陇勋贵,这也是他一定要将豆卢钦望拉下水的原因之一。豆卢钦望废是废,但却是关陇勋贵如今在台面上为数不多的代表人物。

姚元崇一通仔细梳理,整理出来的这一份两衙将官名单,不谈那些私下里跟豆卢钦望有联系的,仅仅跟豆卢家有确凿姻亲故旧联系的,诸卫单单郎将以上的级别,就有二十多人!

这些人职权各有轻重,分散于南北两衙之中,一旦整合起来,就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个数字,绝对不算夸张。

像是李守礼他丈人独孤氏,供职于两衙禁军的子弟并亲故,郎将以上都有十数人之多,当然这个数字跟其他人家也都多有重合,毕竟关陇勋贵们内部的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很难梳理清楚。

跟独孤氏相比,豆卢家无论是底蕴、势位与接触面,无疑都要超出许多。所以李潼也心知,姚元崇所整理出来的这份名单,较之实际情况只会有保守,但却并无夸大。

眼看着这份结果,姚元崇不乏忧虑道:“现在只是担心豆卢相公仍然奉行自保,不敢有奋然之姿。”

“这可由不得他!”

李潼闻言后便冷笑一声,豆卢家这盘根错节的关系,于豆卢钦望而言既是一层保障,也是一个负担。

来俊臣极为擅长罗织攀诬,一旦恶意满满的针对豆卢钦望,那么祸福安危也绝不止于豆卢钦望一身,就算豆卢钦望还想沉默自守,其他跟他有关的人,未必能够按捺得住,一定会不同程度的躁动起来。

李潼又跟姚元崇仔细商谈了一些细节问题,不知不觉便到了后半夜,临近天亮的时候,才各自归舍休息。

不过他也并没有睡太长时间,天亮不久,乐高便匆匆入舍唤醒代王,禀告太平公主来访。

对此李潼也并不感觉意外,昨夜他恶意表现得那么明显,豆卢钦望肯定是要找人从中说和一番,选择太平公主也是应有之义。

他起床后稍作洗刷,来到中堂时便见到他姑姑太平公主正一脸郁闷的坐在席中。

“慎之你昨夜究竟是要做什么?豆卢相公也是亲戚门户中的仁长,素来奉行与人为善,就算哪里得罪了你,彼此情谊难道不能当面说开,你招引来俊臣这恶徒登第相扰,不觉得有些过分?”

眼见李潼入堂,太平公主便张口说道,神态间隐有几分不满。

李潼闻言后也不气恼,落座后示意乐高比照自己案上果点茗茶给太平公主也奉上一份,轻啜慢饮一盏之后,才抬头望着太平公主说道:“钦望虽然老迈,足程倒是敏捷。我前脚方走,他后脚便将事情扰到姑母面前。真是恃老卖昏,有什么仁义可夸?他就算不知因何触怒了我,但也该明白我若心存缓和的话,何至于让他将事情言及姑母。”

“这么说,慎之你真要一意为难豆卢相公?”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脸色先是一沉,片刻后似乎觉得语调有些生硬,才又放缓语调叹息道:“我知慎之你自有主见,也不是要拿亲威来逼迫你。当当下时局已经不乏艰难,豆卢相公资望深厚,在朝有定势之能,你在这个时节为难他,实在是有些……”

“姑母所见世道艰难,何以不见我的艰难?我离都不过短时,近人被凶徒打杀,所作诸事频遭刁难。归都之后,人事俱非,不得不忍让自逐于岭南,与家人徒众分隔两天!

钦望徒居高位,于此中却无一言助我,他但有一二定势之能,莫非在他看来,我才是害世的凶徒?”

李潼放下手中的茶杯,神态虽然仍是平淡,可语调已经渐趋冷厉。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脸色也闪过一丝不自然,并不乏懊恼道:“我早劝你,怀义那个贼僧不可久纵,但你偏偏顾念旧情,不肯出手,如今果然受其所害。当时我闻讯后便入宫救急,可你家那娘子……唉,反倒让我成了一个撩事生非的恶人。

至于放逐岭南,我至今也想不明白,究竟怎么样的危困局面,能逼你作此谋算?就算外朝有人情刁难,但你若执意不去,世中谁人能逼你远行?将此独怨豆卢相公,也是有些没有道理。”

眼见太平公主如此态度,李潼心知看来他这姑姑跟豆卢家是有了更加深入的默契,这也算是印证了他的一部分猜想。能够借助豆卢钦望将他姑姑也拉进这件事情中来,无疑也是有好处的。

李潼自请放逐岭南,此时知者仍少。这是因为武则天要暗中准备人事调整,来填补李潼退出所留出的空档,特别在北衙麹崇裕也恶迹缠身的情况下,对武氏诸王的制衡不免要更加认真的考虑。

这件事连武氏诸王都要瞒住,太平公主则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由此可见武则天对这个闺女是真的信任无疑,应该也是有让太平公主逐步进入时局、一定程度取代李潼的想法。

其实李潼眼下于时局中的位置,本来就该由太平公主担当。他从西京刚刚返回神都的时候,他奶奶应该也是打算让他做他姑姑的辅助。

但眼下的太平公主,虽然也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可权术仍然不够巧妙,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主观能动性不高。

当然这也跟她定位模糊、说不清是李家女还是武家妇有关,再加上作为一个女子,使得在朝时流向她靠拢的热情并不高。

归根到底,太平公主仍然没有迎来她这个身份适合发挥的大环境。

反观李潼,舔他奶奶是一方面,但在对武氏诸王的态度上,始终站定一个敌对立场,从不期望能够左右逢源,身边自然而然聚起一批拥趸,以至于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里就喧宾夺主,成为朝局中制衡武氏诸王的主力。

如果更深入的分析,太平公主应该是感情缺失后需要在别的方面寻找存在感,简而言之,闲得蛋疼,所以要无事生非。

这也算不上是什么贬义的评价,毕竟李潼也是这样的人。但他跟他姑姑不同的是,他有一个自己的笃定目标,一切行为也都围绕这一目标去推动。但他姑姑并没有,只是不甘寂寞,想要维持自己的存在感。

他抬眼看着这个姑姑,蓦地叹息一声:“诚如姑母所言,我若执意留都,只要圣眷固在,世中无人能够逐我。但这般强留,又有什么意义,无非是让时局的争执更喧闹几分,于人无益,于国更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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