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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突然间的爆发,不独让殿中侍者们噤若寒蝉、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也让武则天脸色变幻不定,眼神越来越复杂。
李旦吼叫一通后,并没有归席坐定,只是站在殿中,怒睁微凸的双眼直直望住殿上的母亲,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悲愤乃至于略显暴戾的气势。
武则天眼望着这个罕有如此失态的儿子,眉头深皱起来,唇角翕动着,好一会儿之后才涩声道:“你只道你母薄你,有没有细审过亲长因何相薄?你只道人势相逼,有没有深想过世道何以不饶?万般皆有因,世人谁无三分失意?”
“情急意切,方可掇皮见真,矫饰无存。你所目为仇寇者,有几人生来便是骄悍?你母一个前朝孽类,几不容于当时,若只投心于幽怨,今已不知埋骨何乡。你所怨望的慎之,怙恃俱无,羸弱垂死,世道待他又有几分公允?”
讲到这里,武则天身躯微微前倾,望着殿中仍是一身躁气的儿子:“扪心自问,世道究竟何处薄你?生人以来,富贵享尽,几有贫苦摧毁?所食所用,可废你举手抬足之功?大位本是无缘,却骤降于身。虽垂拱深居,满朝俱是党羽。势力强逐不散,于你竟成负累?
若说往年经历泰半身不由己,那此番宫变、入朝监国,又怨何人?慎之舍命以搏,人势竟不依附,无奈远走西京,直面诸方悍敌,他可有片言诉屈、抱怨人间?四郎,你告诉阿母,人间何种大事大功,能够俯身拾得?你所拥诸种,俱人艳羡、穷追不得,世道还要如何厚你,才能遂你心意?”
李旦本是满心的悲愤,可是听到母亲这一番斥责后,一时间僵在了原地,久久不语,只是身上那股暴躁的气势飞快的消散,身躯也逐渐显得佝偻起来。
“儿子失态了,请阿母恕我无礼。儿本不器之人,不能善用所有,所以归咎余者,以此宽恕自我。但、但我所言春宫赐给慎之,并非纯是矫饰。朝局情势骄横不驯,儿尚且束手无计。膝下诸子,俱幼拙难事,无良器端倪。眼下慎之已经是功大势壮,我尚且不及,诸子若与之竞争,岂有生机可言?”
平静下来之后,李旦再次深拜于地,并泣诉道:“恳请阿母怜我这一点舐犊之情,助我将慎之召回朝中。若慎之真心归朝,儿必助其料理朝中躁乱人势,阿母余威为慑,慎之长才使用,些许躁乱,不足为患。短则三五年内,儿必甘心退隐,侍母教儿,安享富贵长情……天家薄情,人已讥之良久,非是短年。阿母忍见更有惨剧见笑人间?”
“你还是不明白啊,慎之是我家难得麟种,就连你母一时失察、都为之反制,你竟纵之西去、分陕授之。他如今更连破强敌,还能以情势约束?
他是否归朝,已经不是朝中二三自负之人能够决定。如今你母尚有几分情义可恃,但也做不到召之即来。唐家前程,他自有定计,我母子纵使殚精竭虑,能将他归入你我构想之中?”
武则天又叹息一声,接着再说道:“既然你有此诚挚之想,我也不愿见你长困于力不能荷的窘迫之中。既要召慎之归朝,目下朝势需要先作调控。李昭德出用朔方,狄仁杰遣使关西。此二者俱人臣翘楚,若能善用于一,都能大收利益。但秉**具却截然相反,若将他们并置一处,则只会斗势消磨。朔方务在威镇,关西切于抚恤,二者分付地方,可以各使其能、各得其所。若能做出这样的调控,甚至不需你母寄书,慎之必归朝佐政。”
李旦听到这话又是一阵沉默,嘴角苦笑更加深刻,垂首叹息道:“阿母仍是在为难我,若我能做到这些,又何必再作退让之想,自有底气与慎之一较长短!”
“正是你这样的想法,才是祸国的根源。此二臣虽有强势之态,但也是你能安在大位的羽翼。李昭德行事强悍,此所以虽朝局动荡但仍能政令不废,外州不敢轻慢都畿。狄仁杰腹藏荆棘,但不失国计,能合众望、协调纷争,使朝中情势不至于分崩离析。
有此二相,朝事可以不废,但君威势必难张。但若二者俱无,你更没有控驭大势的良计。元从桀骜,世族矜狂,虽强势君主如你父母,尚且待之如敌、不敢松懈,你能制几分?”
听到李旦这一回答,武则天又不无失望的说道:“你只道腹计暗藏,无有表现,所以人不能知。但今日崔玄暐厉态强言,原因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听到这个问题,李旦稍作沉吟后才回答道:“崔玄暐秉性介然,不失方正,博陵高足,恪守礼法,厌紫夺朱……”
武则天听到这回答,嘴角讥诮之色越发明显起来,指着李旦叹息道:“若有闲员能使,可遣之暗伏崔玄暐邸侧,瞧一瞧有无关陇元从子弟出入其家。”
“阿母的意思是……”
李旦闻言后便皱起了眉头,半是不解,半是不信。
“你这一番退计,多少应该是受了昭德启发。但昭德何以作此退计,你所见仍浅。人间诸类,谁又不是借势待沽。你要为豫王求昏河北人家,用计不可谓不巧,但太急躁了,主客之利已失。”
武则天此刻评价儿子的计略使用,倒是颇有几分老御手看不上新骑士的不屑。控御手法无非几种而已,但各人用来收效不同,所差的便是火候。
她这个儿子不是没有想法,但实施起来却透出一股新手的稚嫩,意图被人观望的太真切,反倒成了别人加以利用的手段。
身为一个君王,最头疼的的不应该是臣下山头林立、纷争不已,若他们真的其乐融融、一团和气,那才是真正应该担心的事情。
李旦明显有些跟不上母亲的思路,明明说的是雍王归朝与否的问题,怎么又扯到了他长子婚配的问题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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