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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它是粗粝的石头,是冰冷的风雪,是寂寥的街道。

是铁轨上的青砂,枕木里的绿苔,旅途中的虫鸣。

......

......

人一多起来,雪明与正初的话也渐渐变少。

陈叔叔到了饭店里,就开始张罗大伙轮番上阵点菜,一个都不许落下。过年时那份客套和热情要把所有尴尬都冲散。

星辰与叶北两位大哥见了熟人,也开始聊起家里长短,说的大多是衡阴市里的见闻。

等菜都上齐,雪明往创富大饭店的落地窗往外看,火车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饭店里其他桌的客人们大多是阖家团圆,老少相聚一堂,从壮年父亲手中的四十五度烈酒,到孩子捧起从小喝到大的椰树牌椰汁,这些人这些物都在讲述着新年的喜庆故事。

正初阿叔与叶北在聊A股,在想法子搞更多的钱——虽然这两人身上都没什么现金,却已经开始琢磨暴富之后的事了。

富贵叔叔和星辰大哥在谈除灵道具,从剑形符箓到紫府仙雷镭射限量版闪卡,听上去就像是儿童玩具进货商和玩家在交流购物心得。

雪明不知道说什么,只得一个劲的干饭。

等到其他几人回过神来,半个桌子的菜都让雪明这位干饭小能手吃光了。

他的蜕变阶段来到化蛹之后,食量也变大许多,身体的新陈代谢速度加快,要很多很多能量来塑造精神元质,神经结构二次发育之后,才能支撑灵体的显化。

只是饭桌上的其他人完全没想到这小子吃饭速度那么快,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其他四位哥哥叔叔便开始抢食,那是一点都不客气,叫人快活起来。

不过十分钟,这顿饭就吃完了,一点都没有[慢慢来,会比较快]的意思。

而后就是照着陈先生的安排,几人走到沿江风光带的KTV里,叫了两打啤酒,一桌子小食,开始唱起红磡演唱会的经典曲目。

苏星辰的酒量很差,十三岁的肉躯受不了多少酒精,就立刻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北子哥的酒量看上去很差,但大多时候都是装的,按照伥鬼的体质,他几乎能喝十六斤蒸馏烈酒,皮肤才会稍稍发红,变回有血色的人样。

只有陈先生是真醉了——

——这个金发碧眼的假洋鬼子操着一口江浙沪地区方言的普通话,像是在这些地方呆了很久,学来的中文多少有点笨拙,好不容易从红脖子形态转化成正经的京片儿,一喝酒就现了原形。

陈富贵抓着话筒,先是唱《我的中国心》,而后是《东方之珠》,最后是三十多年前在红磡演唱会上的《国际歌》——他似乎是真的醉了,连自己的故乡美利坚德克萨斯州都忘的差不多了。

雪明坐在正初叔叔身边,低声道歉。

“对不住了,我应该今晚就得走。”

“嗯,一路平安。”

“我在星辰大哥那里,留了一瓶血,叔叔,你要是也留一瓶——就能做亲子鉴定了。”

“好。”

“你会留吗?好是什么意思?是会,还是不会?”

有时候中文真的很难让人理解清楚话中之意。

它的形态千变万化,一个字能包含好几种意思。

雪明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正初叔叔说“不会”的意思他明白,说“会”的意思他也明白。

可是说这个“好”,恐怕也在犹豫,也在彷徨,并不想在小伙子出发之前,留下什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缘分。

正初给雪明递酒,自顾自的独饮,并没有碰杯。

他只是看滚烫的大电视里,播放着MTV的歌词。

他去看同样滚烫的陈先生,在彩球灯光下握住金属麦克风时的疯魔与放荡。

他看很多很多地方,看桌台,看睡着的苏星辰,看正在忙碌,正在接电话与老婆解释的叶北。

他看向这些陌生人,看见许多良善和温暖。

很少很少会看江雪明,就像是即将接受考试时,学生也不会主动去看老师的眼睛那样心虚。

雪明倒是直率得像一把刀,他盯住正初阿叔的眼睛,目光炙热。

“不想说就算了,喝酒。”

正初一口把易拉罐里的啤酒都干完:“谢谢你啊。”

雪明也跟着一起喝,紧接着打开下一罐,递过去。

正初接过来,紧接着又说:“谢谢你啊。谢谢你。”

雪明一边喝,一边说:“不客气。”

正初又讲:“不会醉吧?”

雪明跟答:“和喝水一样。”

播完了《国际歌》,陈先生这麦霸似乎唱上瘾了,终于想起母语,开始难为自己,选难度颇高的席琳·迪翁与枪花涅槃。

陈先生那鬼哭狼嚎的尖锐假声高音让爷俩听得牙疼,耳蜗软骨带着口鼻一起震颤,仿佛是驱魔现场。

但是靠着百分之六的酒精,就能忽略这点声音。

于是他们接着喝,接着说。

“正初叔叔,你说你去贵阳?那边的鱼很好吃——我高中时一个同学在宿舍给我做过,可以试试。”

他们开始聊生活,聊平淡无味,像是白开水一样的东西。

“要得,我有闲钱就去吃。”

“如果找不到,去云南玩一玩吧。我妹妹一直都想去云南,有机会我们一块去?”

“行,我电话留给你。”

“一个人在路上很辛苦吧?我也经常是一个人跑来跑去,后来有了同行者,就轻松很多,在车上睡觉会安稳些。”

“的确辛苦,我主要是怕夜里休息的时候,碰到野兽,一般都是通宵开拖拉机,早上到了村镇城市里头睡觉,这样比较安全,避雨的地方也多。”

“晚上赶路不怕遇见危险吗?”

“哪里有什么危险呐,最多碰到鬼嘛,拖拉机的声音又大又猛,威风得很——什么东西都吓跑了,也不怕撞到人,隔着一百多米都能听见柴油机的声音。”

“我也很喜欢柴油机,它的动力强劲,大货车也是用柴油发动机。”

“你要是感兴趣,回头我和你交流一下,我修了四十多年的柴油发动机,进钢铁厂之前,我学的钳工。”

“好,下次一定!”

“嗯,下次一定。”

就在这个时候——

——从KTV房门口闯进来一个风姿绰约花枝招展的美妇。

雪明见过,是叶北大哥的爱人。

只见嫂子大步流星闯进来,揪住叶北的耳朵一通叫骂。

“你又他妈在和男人鬼混!你...”

说到一半,叶家的媳妇儿与几个客人光速变脸。

“新年好呀。”

然后立刻变成凶神恶煞的模样,对叶北吼道。

“挺有空嘛!你这不是挺有空吗?还说没时间陪我?多大的人了...”

苏星辰醒来,与嫂子喊了一声:“给这小子留点面子吧。”

“闭嘴!就你他妈和他眉来眼去最亲昵!”大嫂拽着嗷嗷乱叫的叶北大哥出门去。

穷奇恶兽跟在后边捂着嘴,一边嘀咕着,一边双眼放光。

“哦!哦哦哦!耳朵变长了,好神奇。”

不一会,就没了人影。

苏星辰只是叹了口气,就接着睡觉。

陈麦霸全程在对付歌曲中的几个高音难点,压根就没打算理会兄弟遭难这档子事儿,似乎投入了很多的感情,想到了很多的故事,念起很多年前的旧人,没有一丝丝技巧。

正初阿叔与雪明干掉了二十四罐百威,两人的脸只是微微发红,没有一点点醉意。

雪明讲:“我等会就走。”

正初问:“不用和你大哥告别吗?正式一些的告别?”

“不必,我和他隔三差五就会打视频电话报平安,互报平安。”

“那你要小心了,说不定你大嫂有一天,也会来揪你的耳朵。”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到笑声渐渐停止。

正初叔叔感叹着。

“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他们叫你雪明,江雪明是吗?”

“没错。”

“是很美好的名字,像是妈妈起的,希望孩子能一直雪白透亮,干净明朗。”

“是养父母请算命先生起的名,我已经忘记原来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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