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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存点了点头,而魏玄定看出端倪,微微蹙眉,干脆主动上前来按住对方肩膀来做安慰:“元公,有什么事情和疑虑尽管说,我们这里断不会因言而误事的。”
话到这份上,元宝存终于不好再遮掩,尤其是他本就按捺不住,孰料,只是一开口便让周围安静了下来,因为话题过于敏感了。
“张首席,你一直不称王我是懂的,天下局势未定,这种不实不惠之事远一点是一点,做了首席,拿了整个黜龙帮的名份控制住局面即可,我也不会做一个不懂形势乱撺掇的人。”元宝存严肃开口。“可是,前几日看到首席与诸位豪杰的《补六韬》文,说这个‘同天下之利’的一些话……我当然也是很认可的了……可是,黜龙帮终究只是一个帮派,而且是要黜‘擅天下之利者’,那敢问将来,黜龙帮若是得了天下,会不会改制回到朝廷正轨呢?难道要以一个帮派治天下?”
“这事简单。”张行脱口而对。“我们其实早就给了答案……帮是帮,官是官……两者是可以共存的,我们就有郡守和正将、郎将,也有总管、分管与行台总指挥,到时候依然是三省六部州郡制。”
元宝存努力问完,就觉得后怕,也不管对方说的什么,立即颔首不及。鄍
不过,张行如何不晓得对方心思,直接继续来笑:“我其实知道元公的意思……元公就是想问,黜龙帮号称黜‘擅天下之利者’,那黜龙帮之下,还有没有王侯将相?有没有官吏制度?我也直接回复好了,当然是有的。”
闻得此言,元宝存立即觉得天灵盖上通了气,不顾此时野地天寒,当场舒坦了不少,周围许多怀了心思的黜龙帮头领,此时赶巧闻到,反应也都与他无二。
而张大首席也继续解释了下去:“这事要从两处说,一个是‘黜擅天下之利者’,这是黜,而不是杀、不是戮、不是灭、不是绝,没人指望能天下一体,只不过如果不将这番旗帜举起来,擅利者便会如曹氏父子这般将自己私利越聚越多,却让天下人连性命都保不住,所以遇到‘擅’者,一定要‘黜’掉;另一个是说,‘黜擅天下之利者’本意上还是为了‘同天下之利’,就如同剪除暴魏是为了安定天下一般……而想要‘同天下之利’,刚刚元府君没到之前我们还在说呢,觉得这事总需要文法吏来做计算,也需要军伍士卒来做镇压,还需要商贾为了逐利而交通天下,更需要百姓为了能过好日子主动创利……至于说阁下最想知道的王侯将相,我明确来说,就眼下这个天下生产能力,除了继续衔接大魏制度,并无更好的举动,脱离现实基本情状,求全责备,反而会毁掉局势。”
元宝存听到这里,早已经全然放下心来,甚至更加认真,真的顺着思路思考起来了:“若是这般,‘擅’到底怎么个定法呢?什么称‘擅’,怎么要‘黜’?”
“天下太平了以后,自然是律法;天下太平之前,尽量也要遵从律法,但要考虑战事之惨烈,生存之艰难,允许主事之人灵活一些。”张行言辞干脆。“毕竟,所谓人生百态,总有不足不到之处,取其公约而成律法,虽不是尽善尽美,却是已经足够尽力的了……只不过,我们既然是建了黜龙帮,打出了安定天下的旗号,那就要尽量以‘同天下之利’和‘黜擅天下之利’为本意,放到律法中去,尽量去影响律法。”
元宝存重重颔首:“本该如此,本该如此。”
崔肃臣更是捻须失神。鄍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人言辞清朗,不急不缓,就在旁开口来问:“如此说来,我也听明白张首席的意思了,就是定个长远的、谁也说不出话的大目标,然后真心实意、实事求是,尽量往前行便是……也算是呼应了张首席的名字。”
“其实就是这意思。”张行点点头,循声回过头来,却登时怔住,因为说话的居然是刚刚还痴痴呆呆的王怀绩。
后者,此时依然还是那个人那副打扮,却气质截然不同,堪称神采飞扬,姿态从容。
一时间,连谢鸣鹤都要比下去了。
实际上,斜对面的徐世英也已经目瞪口呆了……之前王怀绩在登州他就见过,而且听了张行叙述相关事宜,这次更是他刚刚在路上接到的本人,如何不晓得这个神神道道的玩意话都说不利索?
倒是其余人,除了魏玄定、雄伯南几个稍微有些渊源与知觉的外,基本不晓得原委,只是诧异又多了个问话的而已。
而怀中挂着宝镜的王怀绩丝毫不在意其余人表情,继续和煦来问,咬字清楚:“那我再问一句……张首席说了半日,自然是点中了元府君的要害,让他放下心里,但字面上却未必妥当,所以,我越俎代庖,来追问一遍……若局势妥当,阁下会称王吗?”鄍
周围陡然一肃,不过却没有多少过于凝重的气氛,因为张行刚刚已经相当于回答了。
张行看着近在咫尺的对方,强压住种种心思,认真来答:“若局势到了,该我称王,我自然会称王建制。”
有这句话,跟没有直接说出来,总是有些差距的,一时间许多黜龙帮的头领们都安生了不少……倒是马周、谢鸣鹤、王叔勇三人,心中微动,想起了什么,却又强压住,没有插嘴。
“那我再问一句。”王怀绩按着胸口宝镜,似笑非笑。“若局势到了,阁下会做皇帝吗?”
此言一出,明明刚刚就很安静,但还是宛若时间凝固一般,让周围再度陷入到了一层沉寂中……就好像,风都停了一般,心跳也停了,就连外面的参谋与骑兵也都竖起耳朵屏息来待。
“这也没什么可遮掩的。”张行依旧坦荡。“我仔细想过许多……我志不在此,但如果局势到了,需要我做皇帝,那我就去做;做不得,其他人做也无妨……我也有自己的利。”
周围人的心跳恢复了正常,徐世英也舒展了不少,却又觉得哪里不对,而且眼睛一转,看到王怀绩,复又立即重新紧张起来。鄍
“你能这般说,倒显得我小器了。”听到这话,王怀绩站起身来。“那我没什么可问的了……要不今日就到此为止,咱们都先回去?我忽然想到一个旧友,想去见一见。”
孰料,接下来,让徐世英近乎于惊恐的一幕发生了——张行忽然伸手,劈手拽住了王怀绩。
“王先生。”张行恳切来言。“你问完了,我却有许多想问你的!你不能走!”
王怀绩当即单手按镜大笑:“我大概知道张首席要些问什么……但如我所料不差,阁下马上就要忙碌辛苦起来了,等你忙完,咱们若还有机会再见面,就再细说,你问什么我都给你答……而此时非要我给你什么交代与提醒,就只一句话。”
“王先生何必装神弄鬼?”张行早已经随之起身,却还是死死握住对方胳膊。“一并答了便是。”
“一言以蔽之,鬼神都是无稽之谈。”王怀绩收起笑容,认真来言。“你是想问这个吧?”
只听了这一句,张行早已经目瞪口呆。鄍
王怀绩见状,便挣脱了胳膊,扶着镜子,准备上马,周围人也察觉到某些古怪,却无一人敢拦。
此时,张行忽然醒悟,赶紧追问:“阁下不要做谜语!你是不是想说,万事万物都是讲规律的,除了缥缈天意,便是至尊真龙也只是强横一些的个体,想干涉事情,也都是有迹可循的。”
“正是如此。”王怀绩翻身上马,扬声来对。“何况,在你眼里,天意不也是讲规矩的吗?否则哪来的‘应天下之呼而为之答’?而若是这般,凡俗所言‘鬼神’,自然都是无稽之谈。”
张行不再追问,只是目送对方远去。
周围人明显诧异,他回过神来,倒也干脆,却是主动朝元宝存来言:“王怀绩离家许多年,仗着宝镜来窥探天下,跟邺城行宫大使吕道宾一般,宝贝都有些至尊痕迹,算有些鬼神上的功夫。”
元宝存恍然:“又是个算命的……”
“倒也坦诚,晓得自己是个无稽之谈。”谢鸣鹤倒是有些兴趣。“说不得比吕大使更有趣些。”鄍
周围人反应不一,大多数人立即释然,但也有如徐世英这般恍惚起来的。
到此时,众人心思已散,便要与元宝存分离,折向聊城,而就在这时,忽然间,外面马蹄阵阵,铃声不断,又一队巡骑飞奔而来。
众人诧异,这种整队护送的信使,今日已经遇到第二次了……杜破阵回信之外,还有什么重大讯息吗?
等到巡骑来到跟下,更是诧异,原来,随行的除了巡骑之外,本该在将陵安守的头领王雄诞本人居然也亲自打马在其中。
“怎么回事?”张行立即来问。
“回禀首席,早上将台刚刚得到消息,就在三日前,曹林忽然召集东都西部三处兵马,以段威为副,号令韩引弓、郑善业集合于桃林驿,自己也与段威率百余骑西出东都了,只留宋长生守城。”王雄诞翻身下马,当场拱手行礼,严肃相告。“陈总管让我告诉首席,曹林应该是去关西了!”
张行怔了一会,一时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鄍
倒是旁边谢鸣鹤立即颔首:“这个算命的,比吕道宾准一些。”
众人哄笑,却有不少人神色与表情紧张起来。
这时候,张首席回过神来,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许多人,也随之来笑:“可惜了,刚刚忘了问那厮,《郦月传》到底是谁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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