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〇六十九章 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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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青鸾峰自古人烟绝迹,山上多虫蛇猛兽,草木深深,寻常猎户到了山腰便会折返,而求仙好事之人,登山无径,本领不够的也只能悻悻而回。
韩菱纱跟着山里野人走,自然顺顺当当,她还抱怨来时麻烦,要设计引开狼熊,这山上林子又密又深,山势险峻奇绝,动不动就要爬上数丈的崖壁。多亏她身怀武功,不说能踏山川如履平地,但常人去不了的险地,她也有办法一探,其实是女飞贼、侠盗儿一类人物。
云天河咧嘴一笑,“我有时候捕猎也到处走,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呢。”他是何等修为,一身剑法已臻至化境,乃有化身剑虹,纵天入地之能,便是寻常迈步,也可凭虚御风,跨沟壑断崖,视险阻如无物。
韩菱纱见他脚程甚快,自己一个不慎就落在后头,不由抱怨,“你这人,要你下山的时候犹豫不决,离了家,像撒手的老鹰似的,你倒是等等我呀!”
“菱纱!快来呀!”
女侠盗气喘吁吁,叉腰站在原地休息,见那青年欢声纵跳,神采飞扬,快乐得难以言表,不禁为他的纯质野趣打动,默默微笑。
云天河一转身,见红衣少女停驻在山坡上,背后是一片深沉的槐林,天气大好,日头正旺,照得她额生细汗,玉面浮光,他想放声招呼,忽得收了声,只痴痴站在下处仰视她的身形。
韩菱纱歇息够了,提气纵身,三两步又追到他跟前,“喂,傻站着干什么?”
云天河一脸认真的神情,“我觉得你真好看。”
“瞎、瞎说什么!你这人真是的,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一直都站在这儿,怎么刚才你没发现我好看,现在、现在又来说这种话,想逗我开心啊?”
这位绝代剑仙闻言只是慢慢摇摇头,解释道:“我以前舞剑的时候,周围有什么东西就练什么,后来我发现,一个东西,在不同季节,在一天的不同时间里都是不一样的,很多东西会影响到我看它的想法。所以我后来舞剑的时候,就不只顾周围那些东西,在这一会儿的变化。我爹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人往往不知道这次相见是否就是永别,所以每一次见面都要像初见一样珍惜。我看菱纱你,每看一次都当作最后一次看,所以就觉得你,随时都很好看。”
韩菱纱脸色通红,正想抗辩两句,却见云天河忽然手舞足蹈,腰间的剑丸飞出绕着他周行,却是此人自觉词不达意,话说不明白,就又想用剑说话。
他这般以剑说语的本事,也只有同他一样的神剑客才能领会,就如万古骚客即兴赋诗,丹青圣手率意泼墨,常人虽能见其文字书画,可得其形,却难通其神。韩菱纱也是武功高强的侠女,见云天河这样恣意挥洒,却从他步态动作里瞧出一门了不起的剑法,但她却不知,这一举一动,都是云天河在把自己突然的剑理感悟叙说出来,她既然看不到这一层,自然也没法与他应和。
大约如云天河这样绝代之剑仙,困居一隅之地,此生注定曲高和寡。
云天河先前见一昼夜之间,大气流动,日月浮盈,万物随之变了色彩,人之心境也随时而易,可物不失本性,人不失本心,故能了悟不变之变。自那以后,他的剑法不再拘泥大势,种种剑意皆由心发,不随日月推移而更易,因而能于一瞬之内演绎昼夜剑气之变,一日之内穷尽四季生灭之理。
此时此刻,他便更上一层楼,手舞足蹈的剑理,是他说不出来的内容。
盖世事更替,白云苍狗,万物无不演绎,人心亦是如此。物性会随时而变,人心当然也随时而变,先前的云天河独居山林,从来一派野趣,八年来一颗顽心不曾更改,如今他与少女韩菱纱同游江湖,已然从山上独一人的状态中脱离,多这一人可让他将心比心,恰一面铜镜,照出他自性流变,故而他便领悟非不变之变,能将一颗完满周流的剑心与天地气机相合,从此往后,他的剑法便可凭一心横亘寰宇,动念间山河变色,其技入道矣。
此剑初创,在他剑道之树上,于极高处的枝头生出一枚芽点,而再回顾八年点滴,心印之树上,早已经硕果累累。
云天河的剑舞越来越慢,便是他遇到了一时参不透的难题,他也不急不恼,灵感未到,就先放放,他收势而立,身畔剑丸也径自归袋。
韩菱纱观他方才演绎的剑法,心有所感,简单归纳出四十九路散手剑招,一套体气导引之法,稍稍忖度,自觉武功大有进益,不由得对云天河有了更新的认识。
“天河,你真的好厉害。”
云天河却十分过意不去,“不好意思,菱纱,我不是故意的,耽误我们赶路了。”
“这就是剑仙的本事吗?你可要好好教我。”韩菱纱善解人意,极少有怨怼之情,三两句就能把云天河这个傻小子哄得憨憨大笑。
下山的路还有好些要走,韩菱纱忽然问,“都说剑仙有御剑腾空之能,天河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带着我御剑飞行啊?”
云天河啊呀得叫了一声,“对哦!我有好多办法飞起来的,为什么要用脚走呢。”他又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舒颜道:“刚才我又懂了一些东西,要带你飞起来很简单了。”
韩菱纱对纵剑四海,遨游泰清的剑仙轶事早有畅想,如今能愿望成真,自然欣悦,她又想着,说不定要与这野人同乘一剑,二人在天上指点人间山川秀色,那样的场景,还真让女儿家又羞又喜。
云天河是老实孩子,不会想那些情爱之事,他如今剑心通贯宇宙,神意可摩弄乾坤,敕令万气,能人所不能,换作一刻钟前的他,会将剑气凝做云团,载着二人下山,但这短短一刻过去,他又有截然不同的本领。
只听他大叫一声好,纵身化作一道赤金色的剑虹,朝韩菱纱身上一扑,将她裹入其中,旋即起一道狂风,忽得朝山下卷去,方一眨眼的功夫,已横贯沟壑,落在地上。
韩菱纱尚未有所察觉,只觉眼前一花,身子不动不摇,环境却大相径庭,登时吃了一惊。
此时,背后青鸾峰忽传来雷声滚滚,于空谷间传响,一时间群山共鸣。
韩菱纱惊讶地问,“天河你听,山上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云天河摇摇头,“不是啊。是因为我带着你飞太快了。”听他解释,原来他化身剑虹,其速冠绝天下,剑虹本无形质,故能传云过石不起波澜,但因携了一个大活人,云天河便以剑气迫开大气,故而发出雷声。其音厚重缓慢,传到山脚时就迟了些。
“原来如此,可我、我本来还想……算了,”但她又摇头一笑,“你这傻瓜,好啦,我们赶紧到前面的村子里去吧。”
粗枝大叶的山顶野人如何能察觉姑娘家幽敏的心意,她本盼着与仙同游,纵情天地,哪知道云天河只图快意,眼睛都来不及眨一眨就下了山。
此处是青鸾峰下一处平坦的河谷,人们沿河而居,开垦了许多农田,建起屋舍,也有大户人家起了宅邸,算是一处太平村落,百姓安居乐业,日子宁静安闲。当得上一句阡陌纵横,鸡犬相闻。
今日五月初五端阳节,太平村里头节日气氛甚浓,大家都面带喜意,逢人便笑。前头村口不远就有一群村人围着一个扮钟馗的男子看热闹,云天河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人,又惊又喜,此刻言行举止倒像是个孩子,张嘴感叹,“哇——好多人!好热闹!菱纱,我们快去看看吧!”
韩菱纱笑他没见过世面,一惊一乍。
云天河很是认真地点头,“是啊,原来世界这么大。以前我从没有好好用心看过,这次下山,得看个够才行!”
韩菱纱见他似乎又要手舞足蹈,急忙扣住他的手腕,“你出门在外,做什么事情都要先问过我,知不知道?”
“好,菱纱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咦,那边那个穿红衣服的人走了,他是这里的大王吗?”
韩菱纱转头一望,顿时了然,“什么大王,那个人是扮钟馗的,今天是端午节,待会儿村里说不定还有表演看,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村子里没有客栈,我去找太平村的村长,今晚我们就在他那里住。”
二人下山漫无目的,韩菱纱便打算让这野人多见世面,是以不着急四处奔波,往往人情世故还需在寻常日子里才能看出来,她正好借此机会给云天河多讲述些风土民俗。
她这边匆匆去了,云天河当然不甘寂寞,悄悄走两步,就进了村口,东瞧瞧,西望望,这边几个小孩隔着篱笆对他指指点点,他回以憨厚的笑容,再走两步,去逗一逗大鹅小狗,也够他好一会儿傻乐。
云天河此人相貌堂堂,身材魁伟,穿一身兽皮的衣裤,身上裹革,背上行囊与剑匣瞧着都十分沉重,他却走得轻快,一瞧就是孔武有力的男儿。这山脚村人里未曾有一个如他这般结实高大的汉子,一时间也颇惹眼,有几个年轻的小娘,与许多半大孩子都悄悄跟着他后头。
前头路旁有个卖粽子的小摊,摊主是个年轻小哥儿,当地人口,叫李慎的就是,他在这头高声吆喝招徕客人,云天河顿时好奇地凑上去。
摊主见到这样一个男子,只以为是附近村里的猎户,仍旧笑眯眯地招呼他品尝。
云天河见了那一屉屉新鲜粽子,嗅出了米香、枣香、肉香,可偏偏看不见米,也看不见枣子和肉。这小小一个粽子,外面用粽叶包裹,还缠着绳,是他在山上没有尝试过的烹饪方法。自古端阳节吃粽子就是习俗,太平村里还有扮钟馗、斩小鬼的节目可看,照摊主小哥的说法,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云天河听这人说叫他尝尝,马上喜滋滋地捉起一只肉粽,他把粽子拿在手里摆弄两下,心想自己在山上曾见过这种叶子,没想到这叶子里居然还会长肉,这种叫粽子的,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动物。
他搓了搓捆粽子的细绳,指肚里射出一道暗淡的剑光绕粽子一圈,把绳子切断,旋即粽叶便自散开来些,云天河把粽叶一剥,这才恍然大悟。
“我还以为这是什么呢,以前我在山上,也会把米放在竹筒里煮,你们用叶子包起来,道理是一样的。”云天河自得其乐,埋头把搀着猪肉碎的糯米粽啃个精光。他吃相不雅,嘴唇和两颊上糊满饭粒,周围跟来看热闹的人都忍俊不禁,连摊主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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