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〇七十五章 踏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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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梦璃托城里铁泽居的刘匠人打造一个剑匣,是在原有的成品基础上又嵌了许多玉片,匣子本是彩纹斑漆的,正面的漆釉看着极炫目多变,牵着的玉片就如月,如眼,如湖,如镜,任何人拿到这样一个漆匣子都会开心的,男人背上它会更英武,女人带上它会更端庄,不论是随身携带,还是挂在马鞍的得胜钩上,都衬意极了。
云天河瞧了这个万般多彩的剑匣,回想起自己做的那个,笨重狼犺,不由得有些沮丧。他现在知道,山下人大多是有本事的,没有本事的人活不下去,就像他在山上时,如果不会打猎就要饿肚子,山下人多,大家不能都去打猎,毕竟有的地方猎物多,有的地方少,还有不是每个人都有打猎的本事,所以他们就用各种法子活下来。
所以有人种地去了,有人打铁,有人当篾匠,各行各业都有吃饭的本事。云天河觉得自己大概是个猎人,他会打猎,可以用打来的猎物换钱,然后再用钱买别人的东西。
他自觉要学的还很多,在山上的日子就是因为一开始什么都不懂,所以很无聊,在山下把本事都学好,回到山上就有事情可做。
云天河多看少说,因为记着和老夫人阮慈的约定,所以出门在外片刻都不离人左右。与柳梦璃出来逛街的感觉,又和韩菱纱一起逛街的感觉不同了。倘若是同韩菱纱出行,她八面玲珑的禀赋能把同伴照顾妥当,有什么疑问都可以解答。可如今云、柳二人都不通世事,所以对外面好奇的时候是类似的,柳梦璃好歹多年来习文弄墨,从书上学来了一筐道理,云天河就真的什么都不懂。
好在柳梦璃待人处事都极大方舒展,遇到不懂的难题,譬如银钱结算,迷失道路一类,她便会向周围人发问。旁人见他两个,男子俊秀英武,女子清丽婉约,都当是一对璧人,定是大户的公子小姐,故而回话都怀揣三分小心,脸上笑容热情极了。
寿阳是靠离香草产业有起色的,离香草带来的是商贾,带来的是南边的丝绸北边的布,东边的鱼干西边的馕,茶马酒烟,盐石铁矿,各式各样的货品都能带来,但却带不来良田,带不来水渠,寿阳里依旧有人在行乞,依旧有流浪的小孩子。
柳梦璃从没见过这些,她没有带野人去赏花看景,只是与他一起在街上走,施舍铜钱,也询问一户户人家。她是县令的千金,与衙门捕头是老相识,一句话能给贫困的人家安排劳工,也可以给流落街头的穷人一个去处,她又有法力在身,可以用方术为人治病救灾,助人于水火之中。只是一个下午,他们就走访了许多户百姓,就像善财童女似的,每过一处就会被千恩万谢。
大家这下都知道柳家千金是个极好心的女子。
她并未舒展眉头,只是越皱越紧。云天河见了她这样哀愁便问,“梦璃,明明大家都喜欢你,为什么你还会不开心呢?”
柳梦璃抬眼望着云天河的眼睛,眸光里却没有他的影子,只是像一个深潭一样,像江水一样,泛着悲悯的泪光,“云公子,我在想,单单是寿阳一个地方就有这样多穷苦的人家,我这么多年一直躲在府邸里没有出来,却让他们受苦许久了。而天下这样大,我从书上看来,神州广袤,纵横不知几千里,世上人又这样多,那受苦的人也应该很多了,我能救一地一时,救不了天下万世……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难受得很。”
云天河挠头,“啊?好难懂,我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这么不开心,我在山上一个人就很好啊,饿了就去打猎,渴了就去喝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云公子有所不知,你在山上独自一人,漫山的野果任你采摘,而你武艺高强,野兽都伤你不得,所以能活得很自在开心。但山下人,衣食住行,一针一线都来之不易,你也瞧见了,大多数人斗不过虎豹,做什么事情都战战兢兢,活着本就是很难的事情。难怪世上有那么多人求仙问道,求得不就是一个逍遥吗?越是活得痛苦,心里就越期盼成仙……云公子,我想,我想以后,和你们在外游历的时候,每过一个地方都能停几天,让我能帮帮那里的人。”
云天河点点头,“梦璃你是好人,我爹说过,一个好汉三个帮,你是好汉,我肯定帮你的!”
对一个纤弱女子夸好汉,估计也就是这个野人干得出来了。柳梦璃被他这样不羁散漫的话逗笑,心中难解的愁苦也被纾解许多,“云公子,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他们二人回到柳府,今晚是在寿阳歇息的最后一夜,明天一早就该出发去往陈州,所以这一餐晚饭便格外隆重些。消失了一天的韩菱纱这时候已经回来了,坐在大厅喝茶发呆,感应到门口云天河的气机,她兴冲冲地跑出来,就看到他和柳梦璃并肩进门,二人挤挤挨挨,竟十分亲昵的样子。
韩菱纱见状心里醋意大发,正打算发火,又看到柳梦璃眼角泪痕隐隐,她大吃一惊,忙上前询问。
“你怎么哭了,好梦璃,是不是这个野人欺负你了?说出来,我帮你出气!”
云天河马上委屈,“没有啊、没有啊!”他暗暗嘀咕,菱纱总是一见到我就生气,是不是我又哪里惹她不开心了?
柳梦璃对韩菱纱敛衽一礼,又仔细揩揩眼角,“不关云公子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菱纱你别怪他,云公子他是个至诚君子,对我照顾有加。”
韩菱纱暗暗咬牙,心说:正是因为他对你照顾有加才有问题好不好!
她倒也好奇柳梦璃这深闺小姐出门一次到底为何落泪,便细细地询问,柳梦璃便将自己一路所见所闻,具以相告,此间种种人间情态,身为江湖人的韩菱纱却早已惯熟了,她当下淡淡一笑,宽慰道:“好梦璃,你心肠软,所以看不得这些人受苦,可你毕竟也只是一个人罢了,人生在世,能把自己照顾好已是不易,能去惠及百姓,那就算是大侠的作为。”
云天河也不知听懂了什么,直接眉开眼笑,“我也要当大侠!”
韩菱纱原本和和气气的好脸色一下就没了,“瞎凑什么热闹,笨蛋,你连大侠到底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野人一脸迷惑,“不是菱纱你说大侠会帮别人的吗?人人都喜欢的,应该就是大侠了。”
“你啊,不懂就先别乱说,大侠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不然为什么世上人只想当神仙,不想当大侠呢?”韩菱纱见他懵懵懂懂,心里许多江湖往事不知如何说起,当下也是头疼又无奈,大约她知道嘴里喊着要当大侠的都是些没长大的孩子,以前在族里生活的时候,就有许多这样的男孩,拿着木剑就以为是绝顶的剑客,唱两句戏文便想着为天下主持公道。这样愣头青的梦想最终基本消失在爹娘爱的棍棒之下,偶有幸存至长大的梦想也最终被当作芦柴棒一把点着柴火烧灶了。
云天河挠挠头,他便说,“我听你的。”
每次看见他这副无辜的模样,韩菱纱心里便有说不清的滋味,又爱又恨,又怜又怨,只是再如何也生不起气来了。
柳梦璃取来嵌玉斑漆剑匣赠予韩菱纱,而韩菱纱也恰好有礼物要送给柳梦璃,却是一枚随葬东海鲛绡织锦海龙纹香包,她从来不拘礼节,把从死人墓里偷出来的东西送人,毫不介意,柳梦璃听她说了这物什的来历,倒也神色如常,随手便佩上了。
这香包用来放离香草,据说离家越远,香气越浓,最合游子心意了。
老夫人已再三呼唤他们进屋用饭。柳世封想到明日,这三个孩子便要远行,心里不舍,故而殷殷切切地叮嘱,喋喋不休很有些老人的疲态,饭后又拉着人去茶厅,一边饮茶,一边唠叨,眼看夜深了,这才放小孩们回去各自歇息。
一夜无事,待第二日清早,三人聚集柳府门外,准备远行。
柳世封却从街尾走来,高声招呼,他身后的裴剑捕头还驾着一辆单乘马车,这便是老大人为女儿准备的宝马香车,保准舒适。
韩菱纱便笑,“柳大人有所不知,天河是修行有成的剑仙,能纵金光,腾挪千里,我们若要去什么地方,只需御剑而飞,却是用不着马车的。”
柳世封摇摇头,“我是想,你们年轻人出门在外,不必急着求成求快,一辆马车,你们开去陈州,一路所见所闻便能周详。车上布置一应俱全,还有许多点心,你们可以路上慢慢吃。”
柳梦璃闻言神色一动,却是赞成的。韩菱纱冷眼旁观。只剩云天河挠头,“可我不会驾马车。”
柳梦璃看着驾车的骏马,也附和道:“爹,这马儿一路跟着我们,恐怕反倒要我们照顾它,女儿虽没有出过远门,但韩姑娘阅历非凡,听她安排一准没错,最多多带些银两在身边,也不至于捉襟见肘。至于车上的点心,”她忽得侧头瞥了云天河一眼,不出所料,这纯质的男子汉听到点心又一脸憧憬,柳梦璃微笑道,“车上点心我们便带在路上吃吧。”
云天河大点其头,“梦璃说得有道理啊。”
此诚离别感伤之际,柳世封与阮慈二老慨叹连连,终是无可奈何。捕头裴剑送了三人一程,出了城后,他对云天河躬身抱拳,“云公子,裴剑斗胆说一句,我家小姐从未出过远门,请好好照顾她。”
野人大笑,“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不让人欺负她!”
“如此多谢。云公子、韩姑娘、小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裴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远送,还请、还请保重,裴剑告辞了。”
韩菱纱回望那个捕头的身影,又瞧了瞧柳梦璃,忽问道,“你们的交情很好吗?”
柳梦璃点点头,“从小能和我说上话的就那么几个人,我爹把裴大哥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他也一直对我照顾有加,有他在爹娘身边,我才能放心出门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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