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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敬喜欢哪一首?”刘备问完此语,便停杯不饮,静待回复。
然而,鲁子敬恍惚了许久之后都没能得出答案,最后其人干脆直接反问:“主公又喜欢哪一首?”
“都喜欢。”刘备面色不改,从容答道。“前者志气不堕,后者豪气逼人,且无论如何,都比子敬这般垂头丧气要强吧?”
鲁肃尴尬一时,旋即避席谢罪:“臣惭愧!”
“不是在苛责你。”刘备扶起对方后,双方重新落座,却是难得叹气。“公瑾(周瑜)、定公(吕岱)、幼平(周泰)、叔至(陈到)、文向(徐盛)、子烈(陈武)、兴霸(甘宁),纷纷不见归路,还有十余万大军出去,却只回来三四万民夫……虽说刀剑无眼、生死由命,可人心皆是肉做,谁又能不为之哀恸呢?但是子敬,哀恸之后,却不该如此久伤难持,今时今日,咱们隐忍潜伏也行,一死了之也无妨,都该从容一些的,否则既对不起生人,也对不起死人!”
鲁肃愈发惭愧,却又强打精神,连续自斟自饮数杯。而刘备也不着急,只是陪着对方一起饮酒。
而隔了许久之后,鲁子敬方才缓缓开口:“主公的意思,臣其实已经明白了……主公是想问,如今还有没有可能成大业?”
“然也。”刘备坦然相对。“且能成,又该如何行事?而若不能成,我也不瞒子敬,死了这么多人,皆是为我野心之故,我自然有一份交代!到时候,还请你替我处置后事。”
话说,刘备言语中论及生死,竟然没有半分停滞之意,俨然这些日子,其人早有思索,心中已经有了觉悟。
至于鲁肃,虽然隐约醒悟,但此时当面闻得此言,却也几乎是脱口而出:“主公勿忧,局势还是可堪一为的!”
刘备兀自倒酒,只是瞥了对方一眼。
而鲁肃长呼了一口气,情知今日需要确切拿出一番说法来,却居然不再着急了……原因很简单,这种大事鲁子敬战前怎么可能没有过一番思索?
“臣以为,事到如今,大江以北是必不能保的了,但若能转回江东,养精蓄锐,继而兼并大江上下,隔河相拒。那么待天下有变,主公若能遣一上将出南阳以控宛洛,自提兵马出淮南,依然可以兴复寿春,乃至于重归此地……届时大事未必不可期待。”鲁肃认真而又有些匆忙相对,以至于居然拿起桌上筷箸摆在案上演示起来。
刘备面不改色,不置可否。
而不待刘备主动批评和质疑,鲁子敬就自己指着桌上筷箸解释了起来:“这一计策首在江南一统!须知,此战之后,中原衣冠颇有南渡之势,而自从黄巾之乱以来,人口也都一直是自北向南多有流动……长江以南,虽不比河北中原,却也不是什么蛮荒之地,主公若能确实算是一片基业了。”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刘备也只能颔首。
“其次,江南一统,便是握有荆襄,而握有荆襄便能握有三分主动。”
“此言何也?”刘备终于稍微起了些兴趣;
“主公须知,襄阳以北便是南阳,南阳这个地方乃是天下心腹命门之处,北可趋洛阳旧都,西可通汉中,西北则是三辅,东北便是中原,东面则是淮北……只要有人自此处出兵,那燕国再强大,也要以此处为先。”鲁肃指着筷子后面的一个酒杯越说越利索起来,最后竟然有了几分激昂之态。“换言之,只要荆襄在手一日,则北面便一日不得安,主公或遣一心腹大将,或自持此处,频频向北,则不止是寿春,恐怕它出战机自现!而这种要害之地如今却只在刘表这种守护犬手中,不得施展,主公难道没有意思吗?”
刘备微微颔首,他知道鲁子敬说的是对的,荆州北面这块地方,具体来说就是襄阳周边,实在是天下局势之中枢,一旦入手,便真的能重新获得一定主动权。而主动权……
“其三,江南一统,也是必自保之必须,因为整个大江乃是抵御北面最后一条线,得之方能论其他。”言至此处,鲁肃不由稍微回过神来,然后望着案上那条竹筷微微叹气。“主公,自古以来,欲成大事,当有形胜之地,亦称王霸之基……恰如燕公昔日与董卓争三辅,为的便是三辅之地,与袁绍决战,求得就是河北全取,而三辅、河北这些地方便是自古来以来最传统也最有效的基业之地,得之便可轻松出击,进取天下,而退守却能一时无忧。”
“大江之南也是如此了?”
“不错。”鲁肃抬起头来严肃以对。“正是大江!且恕臣直言,大江以南固然地域广大,然以人口、财富而论,皆不足再当基业,长江一线便是最后的一条线了!两淮既不可保,则江东至荆襄,便是最后一块可当北面的王霸之基!”
“子敬说的好。”刘备一声叹气。“说的极好……能在这种局势下再给我找到一条路,还能有什么所求呢?只是子敬,江南一统,谈何容易?北面我那位兄长,真的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这便是臣接下来要说的了。”鲁子敬从案上取回酒樽,满饮一口后,便放下来指着空樽继续严肃以对。“主公,咱们打了这一场大败仗,江北之地再难保有,但更关键的不是地盘,不是筷子摆在何处,而是经此一战,天下再无人能主动挑战燕公!天下之事态、进取,皆只能听北面为之了……咱们的樽中已经确实无酒了!”
“子敬是想说,我喜欢哪首诗,不是我说了算,是我那位兄长说了算?”刘备几乎是立即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谁让打败仗了呢?”
“正是此意!”鲁肃黯然以对,却也神思清明,再无停滞。“当此时也,燕公取江南后,天下不过五处尚且有余力独立之诸侯……一曰主公;二曰刘表;三曰刘焉;四曰士燮;五曰赵苞!其中,赵苞十之八九还是要降服的,甚至早就与燕公一体,不过是碍于汉室臣子之名须做些掩耳盗铃之举罢了,而士燮远隔数千里,不足以参与局势,那么摆在燕公之前的不过就是主公在内的大江沿线三位刘姓诸侯而已。而这三位诸侯,无论是谁,燕公决意先取哪家,哪家几乎便不得幸免!”
刘备终于失笑:“我懂了……若我兄直奔我来,我就只好‘不肯过江东’了;若我兄先取江夏乃至于襄阳,我便只好与刘表聚力一处,再拼一次了,成就成败就败,没什么可说的;但若我兄有意暂抚中原残破之地,转而先取益州,我便能试着一统江左、荆襄,隔断大江,以试子敬适才举筹之策了。”
鲁肃微微摇头。
“子敬何意?”刘备一时不解。
“还要看益州取得有多快。”鲁肃黯然以对。“若燕国三年才能取益州,则主公或许还能行此策……所谓三年兼并荆扬,五年再出宛洛;可若一年两载燕国便取了益州,主公能在一年两载之中兼并刘表吗?届时燕军渡江,谁能当之?”
刘备微微一怔,却又再度失笑:“一年两载,连吴郡人心怕都难收得,但总算是一条路子吧?有还是比没有好的,子敬也不必黯然,反正也不是我们说了算了……且满饮一杯,以御切切冬寒,再满撒一杯,以飨纷纷游魂!”
漫天雪花之中,鲁肃旋即肃容。
可能是近一整年的大战消耗了人太多的精力,建安六年的年末,随着冬季的到来,战争的暂停,天下各方势力都在利用这段时间调整自己的战略。
一时间,使者和间谍竟然成为了这个冬季唯一活跃的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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