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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洒在博宁街高低错落的连绵屋顶和尖塔上,一片斑驳的明媚。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哗啦哗啦的自天空飞过。

教廷的钟声响了起来。如同一个无形的巨人般,自几个街区外的中央广场缓步而来。钟声浑厚、肃穆,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威严,缓慢而不着痕迹地将一切喧嚣压制,笼罩整个城市。

街道上鸦雀无声。车水马龙的喧嚣繁华仿佛凝固成了一幅静止的画。

无论是路边聊天的平民,坐在马车上路过的贵族女士,牵着驮马的商人,还是屋檐下叫卖的小贩,都如同雕塑般,呆呆的看着博宁街警士所那栋灰白色小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惊心肉跳!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前一秒,卡登和他的爪牙们还在诬陷汉斯,下一秒,几名如狼似虎的骑士就闪电般冲到了他们面前,一拳挥到了他们的脸上。

这是一次沉默的暴行。

四名骑士中一位是公正骑士,三名是勇敢骑士。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充斥着一种让人害怕的气息。从动手开始,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就像一群寂然无声扑上来的獒犬,凶狠地露出了獠牙。

在他们的面前,包括卡登在内,没有人有还手之力。

轰!卡登的头刚刚在那公正骑士如同铁锤一般的拳头下猛地向后一仰。旁边一个白胖警士就弯下了腰,鼻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名警士如同沙包一般左摇右摆,另一个则则轰然倒地。

骑士们在人群中飞快的移动,弓身,出拳,交错。他们的动作敏捷,身形矫健。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百战之士。他们身上那凛冽的恐怖气息,是从刀光剑影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人所独有的!

卡登一伙人在雷霆暴雨一般的拳头中东倒西歪,个个脸上鲜血四溅碎牙乱飞。旁边的围观者们也情不自禁的颤抖着。

这辈子,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狠的打法,那抡开了的拳头如同雨点一般急促,如同毒蛇一般刁钻。每一拳都重重地捍在卡登等人的身体最薄弱,痛感最强烈的地方,一拳接一拳,拳拳到肉!

那拳头撞击**时所发出的沉闷声响,都如同一面战鼓,在飞扬的狠厉和弥漫的杀气中,震动人们的心弦,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没有人胆敢阻止。

无论是过路的贵族,骑士还是警士所里的其他警士,都只能噤若寒蝉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别说有丝毫的阻止动作,甚至连吭也不敢吭上一声。原因除了这些骑士的凶狠让他们胆寒之外,还因为骑士们身上的纹章。

那是一片红叶!

看见这个著名的纹章,别说无关的人,就连挨揍的卡登一伙都没有反抗的勇气。而这些红叶骑士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们拳起脚落间,有意无意地把骑士大氅掀得飞起来,亮出那鲜红的五角红叶…….

然后痛下毒手!

这简直是最**裸,最蛮横霸道的仗势欺人!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发愣。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不知道这些骑士是从哪里冲出来的,又是为了什么如此大打出手。是寻仇,还是卡登他们犯了什么事?唯独没人往汉斯的身上想。

可很快,当大家看见和红叶骑士一同而来的那帮人簇拥在汉斯身边,再看见汉斯激动地和其中一个黑发少年用力拥抱的时候,就连傻子也明白卡登为什么挨这顿揍了。

“红叶骑士在为汉斯出气!!!”

一想的这个答案,博宁街的人们就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哗然。

“红……红叶骑士……”一个长期在警士所旁边卖水果的小贩结结巴巴,连顾客递过来的钱也忘了收。

他旁边不远,一名熟悉汉斯的铁匠也已经停下了手中的铁锤,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边,任凭敲打得奇形怪状的火红毛铁在铁毡上冷却。

“汉斯认识红叶骑士团的人?!”街道边,一位在博宁街颇有名望的老绅士和身边的几个朋友面面相觑,目光惊愕。

他们都是博宁街这一代的名流宿老,都有着祖上传下来的贵族头衔,威望极高。平日里别说汉斯,就是卡登看见他们也要恭恭敬敬的行礼。有什么关系到公共利益的事情,也要征求他们的同意。

可就是他们,至今也没荣幸认识哪怕一个红叶骑士团的骑士。

战争爆发前,红叶骑士团远在帝都。而战争爆发后,红叶骑士团虽然在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卢利安,可大部分都在远离幕尼城的地方作战,最近的也驻扎在二十多公里远的峡湾镇的军营里。

前几天,大家听说红叶骑士团有一支骑士小队到了幕尼城,当时就有自持身份尊崇的人去拜会,却无一例外的都被挡了回来。人家只让城防军卫兵说军务在身,不方便收礼吃饭,连个面也没见。

可谁曾想,一向老实的汉斯竟然有如此强悍的背景。他们这些人费尽心机也巴结不上的红叶骑士,却在这里揎拳挽袖亲自上阵,帮着这个他们以前从来都没有放在眼里的小小警士大打出手!

可笑卡登竟然还想着陷害他,这不是在找死吗?!

有红叶骑士撑腰,汉斯就算把瓷器全砸了丢到辛普森夫人的面前,辛普森夫人恐怕也不敢说半句话。

毕竟,辛普森夫人虽然贵为伯爵,却只是一个豢养着些低级黑帮,靠着放贷和经商过活的普通贵族。以她的身份或许一句话就能要了普通平民的命,可是在红叶骑士的面前,她能做的就只是紧紧闭上嘴巴。

别说辛普森夫人和自己这些普通贵族,就算是现今阿道夫大公麾下那些有封地有私兵的领主们,又有几个有资格并且愿意去得罪红叶骑士团,只有脑子坏掉的人才会去为了一箱子瓷器跟卡雷家族为敌!

人群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不少女人夸张地捂着嘴,惊呼连连。对她们来说,无论是那些让人心醉的红叶骑士还是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汉斯,都会是今后好几天的谈资。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其他警士们,一时间只觉得浑身都是冷汗。一些早看不惯卡登,私下和汉斯交好的警士们固然是惊喜交集。而另一些平日里对汉斯吆五喝六的警士,则只觉得浑身发软。看向汉斯的目光又是畏惧又是讨好。

可这一切,汉斯却完全没有注意。他的眼中就只剩下了罗伊。

“好小子,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汉斯用力地拥抱着罗伊,黝黑的脸膛上泛着激动的血色,眼里噙着泪花。

“我的命硬,”罗伊看着汉斯已经有些泛白的头发,笑着,鼻子发酸,“我要是死了,你喝醉了谁扶你回去?”

“臭小子!”汉斯狠狠给了他一拳,哈哈大笑。可眼眶里的泪水却越滚越多。

多年来,就是这黑发小子在波拉贝尔的酒馆门口牵着自己的马,好让自己在巡逻的时候有空偷偷钻进去喝一杯。也是他,在自己每次烂醉如泥的时候把自己扶回去。同样是他,帮自己处理那些头疼的公文,和自己一同在海边钓鱼,每隔几天便笑嘻嘻地提一只皮毛上有着某种可疑痕迹的野兔来给自己下酒。

往日的平静生活,随着这个少年的死而复生又重新出现在眼前,如此清晰。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的现实,忘记了战争的创痛和生活的穷困艰辛。

“呜呜”随着裤脚传来的一阵扯动,汉斯低下头,惊喜地把奥利弗一把抱了起来,“肥狗,你越来越重了!”

奥利弗蹬着小短腿,肥硕的身子一阵扭动,努力探着头,伸长了舌头去舔汉斯的脸。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从旁边传来。被伊凡一脚踹得直掼出去的卡登,如同炮弹般砸在警士所的大门上。木门散了架,轰然倒下,扬起一蓬尘土。

“汉斯大人,”伊凡嘴角勾着笑,向汉斯行了个礼,用整条街都能听见的声音道,“您要怎么处置他们?”

“大人?”

汉斯一时有些发懵,他看了看伊凡,又看了看罗伊,发现两人都冲自己递了个眼色,顿时明白过来。

他心里痛快得跟六月天吃了冰棍一般,表面上却淡淡地道:“处置嘛……把他们和这箱子东西都送到辛普森夫人的府上去好了。”

“遵命!”伊凡演戏演全套,一丝不苟地躬身答应了,扭头冲七八个红叶骑士团的士兵一努嘴。

早已经等了半天的士兵们一拥而上,把卡登等人给绑了个扎实,横提着放上马背,带着那箱子瓷器呼啸着冲出纷纷散开避让的人群,在无数敬畏的目光中策马冲出了博宁街,飞驰而去。

当马蹄声消失,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在那些认识了一年多,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的人们复杂的目光中,汉斯一手抱着奥利弗,一手拉着罗伊,意气风发:“跟我走!咱们回家去!”

…………………

…………………

“滚!”小兰姐站在脏水四溢的低矮屋边,和一干花街姐妹们一道,用身体挡着萨莉和她的女儿凯萝尔,目光凶狠地看着眼前的一帮人,如同一群气势汹汹的母狮子。

这是幕尼城西北的贫民区,密密麻麻的土墙木屋拥挤在一起,遮蔽了天空的阳光。只留下一条条宽不过两三米的街道永远都隐藏在阴影中。阴暗,潮湿,墙角长满绿苔,下水道散发着恶臭。

街上永远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铁匠铺的打铁声、风箱的呼呼声、骡马的嘶叫声、叽叽呀呀的车轮声、厨娘的泼水声、孩子的哭闹声,母女的吵架声以及吉赛女郎的浪笑声和尖叫声。

任何一个城市的贫民区都大抵如此。

这里聚集着人类世界最底层的人,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到处都是骗子、小偷、赌徒和各种各样的罪犯。

在这里每天都能听到新鲜的抢劫、谋杀和强奸等各种罪行。每天能看到卖掉儿女的父母、从地下角斗场抬出来的死尸、倾家荡产的自杀者、倚门卖笑的妓女、敲骨吸髓的放贷者和鞭打奴隶的人贩子。

这是一个被诅咒的世界。在这里生活,就像是在一片幽深的魔兽丛林中一样,规矩只有一种,那就是弱肉强食。

在逃难到幕尼城之后,波拉贝尔的平民,大多都选择了在贫民区里安身。

当初斐烈人的进攻太突然,逃进男爵城堡的人们根本来不及带上自己的财物。他们一生的心血要么被斐烈人抢走,要么就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抵达幕尼城的时候已是身无分文,只能重新开始。

因为一起经历了斐烈人的屠杀,经历了逃亡路上被贵族抛弃和出卖,因此,逃难到幕尼城的每一个波拉贝尔人都很团结,大家竭尽所能的互相照应着,只为能在这个乱世之中活下去。

小兰姐是波拉贝尔花街的妓女。

她是孤儿,从小就被卖进了妓院。饿过肚子挨过鞭子,十岁之前每天都要干数不清的杂活,稍微大一点,就开始接受调教,直到十六岁的某一天被灌了春药丢到客人床上。

十年的风尘生涯,让她变得妖娆性感且泼辣凶悍。

在波拉贝尔的时候,她就是花街最红的头牌,也是所有花街女人的大姐头。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虽然外表泼辣,心肠却极好,无论谁受了欺负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就像她现在挡在汉斯的女人和他的继女身前一样。

事情发生在小兰姐领着一帮姐妹上街买了东西从汉斯家门口路过时。当时她们一拐过街角,就看见人贩子鲍勃和几个打手围着萨莉和凯萝尔,而旁边一个女人则在喋喋不休。

那个女人三十多岁,名叫伯莎,是这一带有名的碎嘴花媒,以给人说媒、放高利贷和当暗娼为生,阴损刻薄贪财如命。波拉贝尔人刚到这里的时候可没少被她占便宜。

她高阶卖给人们掺了草根树皮的药材,以帮忙找工作或者排解纠纷的名义骗取钱财。甚至曾经一度想设局把因为老板被斐烈人杀死后重获自由的小兰姐和姑娘们变成她的摇钱树。

因为她是这里的地头蛇,有不少老相好,加之善于鼓动一些当地的地痞流氓,因此欺负起人生地不熟的波拉贝尔人来,屡屡得逞。直到后来汉斯进了警士所,狠狠教训了她两次,她才有所收敛。

可没想到,今天她竟然出现在汉斯的家门口,而且还伙同人贩子鲍勃,找上了汉斯的女人和继女!

只听了几句话,小兰她们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一时怒不可遏。

原来,伯莎竟然是在逼迫萨莉离开汉斯,投入卡登的怀抱。她威胁说,这是萨莉最后的机会,如果萨莉执迷不悟,就别怪他们心狠手辣。这一次,就连汉斯也保不住她们。

小兰姐当即就领着人冲了过去,将凯萝尔一把扯过来,把母女两人一同挡在了身后。

“滚!”小兰姐再次怒道。她的声音引起了四周人们的注意,不少人都涌出家门和店铺,向这边张望。

“小兰,这不关你的事,”伯莎一看见她,便往鲍勃身后躲了躲,撇着薄薄的嘴唇道,“….我警告你,别给你自己找麻烦!”

“找麻烦?”小兰姐抄着手,环顾四周,“不知道是谁给谁找麻烦?”

这个时候,四周的人群已经围了上来,有一大半都是住在附近的波拉贝尔人。他们冷冷地看着伯莎和她的帮凶们,眼神不善。同时,十几个青年也挤出了人群,站到小兰姐身边。

“小兰姐,怎么回事?”

这些青年,以一个剃着光头留着胡子,名叫尼塔的青年为首。他们都是本地的地痞流氓,靠敲诈勒索和收取保护费为生。以前小兰她们初来的时候,没少跟他们发生冲突。

后来倒不打不相识。尼塔敬佩波拉贝尔人的团结,见识小兰姐的泼辣,又喜欢上了她们中一个叫雀舌的女孩,慢慢的成了朋友。他是这一带的地头蛇,手下有十几个兄弟。只要有他们在,别的地痞流氓就不会到这一带来挑事,倒给大家省下了不少麻烦。

“这只白眼鸠想逼萨莉婶离开汉斯大叔……”小兰姐冷冷地说着,冲伯莎面前的低声啐了口唾沫。

“谁是白眼鸠,你个杀千刀的小**!”伯莎一听到这句话,立刻如同被人丢进了油锅一般跳了起来。高声叫嚷道。

白眼鸠是圣索兰南方特有的一种斑鸠。外表光鲜,养不家,体内有能提炼的鸠毒,又喜欢不劳而获,到繁育时期就去占据鹊巢,仗着体型大,蛮横地把娇小的原主人赶走,因此最受鄙夷。

在索兰南方,人们一向把伯莎这类女人比作白眼鸠。而这却是伯莎的禁忌,没想到小兰姐当面就给叫了出来。

“小**?”被伯莎一骂,小兰姐一脸娇羞,拂了拂耳畔发丝,顾盼自怜地道,“这话倒是没说错。老娘青春貌美,正是又骚又浪的时候。”说着,她斜眼睨着伯莎,轻蔑地道,“可不像你,想骚都没人要。”

这一番话只说得伯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倒回去几年时间,她也是这幕尼城的红牌,就卡登也是入幕之宾。虽说这几年年龄大了,容色已不复当年,但也绝不像小兰说得那么不堪。

自从小兰姐来了之后,她以前的客人都拜倒在更年轻更漂亮的小兰裙下,让她又嫉又恨。此刻听到小兰的奚落直揭疮疤,更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几近失去理智。

“小兰,你别得意,告诉你,汉斯已经完蛋了,他得罪了辛普森夫人,不死也得脱层皮!”伯莎原本就是卡登的情妇,蛇鼠一窝,自然知道卡登陷害汉斯的内幕,恼羞成怒之下顿时叫了起来,“你们也跑不了!”

“得罪辛普森夫人……”一听到伯莎的话,在场的人一下就懵了。

在幕尼城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大家自然知道辛普森夫人是谁。

那是一位世袭伯爵,是以一大帮黑帮打手控制着半个贫民区,以金钱和交情织成了一张大网,经营着妓院,赌场,商会,参与奴隶买卖和角斗场赌博,就连最凶恶的罪犯也要俯身亲吻她的脚的人。

在贵族圈里,她或许算不上什么,可对这些贫民来说,她就是一道铁幕,得罪了她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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