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想象和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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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自己小时候对姐姐立雅的感情，立清是这么认为的：年少时期的感情总是很容易转移，所谓的恨、讨厌、喜欢、爱常常只是一时的感觉，只因对这些感情没有足够清晰的理解，所以总能轻易的说出口，也能轻易的忘记。

自立雅离开z市后，立清很快地忘记了暑假立雅的到来带给自己的不快，只是颜母总是会不经意地提起立雅，并且以各种方式询问立清有关立雅的看法。

起初立清听了并不以为然，但母亲问得多了，立清便愈加地不耐烦，最后忍不住有些生气的说道：“妈，我不喜欢立雅，我不想和她一块儿生活，我想她也不会喜欢咱们家的，你以后就再别问我了，你要喜欢立雅，想把她接来，我搬出去就是。”说完，立清便放下手中的碗筷儿，拿起扔在床上的书包，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自此之后，颜母再也没在立清面前提过立雅，但是来年寒假的时候，立雅仍是来了。本想躲着立雅的立清，当看到立雅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对着火炉微微伸开手掌的样子，又忍不住拉着立雅说：“姐，你天天呆在屋里多闷啊，隔壁姗姗喊我出去玩呢，你也一块吧。”

立雅转过头看着立清，一双大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状，却一边摇头一边说：“你们去玩吧，我呆会儿去新华书店就好。”立清叹口气，拉起立雅的胳膊往外走：“去书店啊，我们一块儿去就是了。”

或许就像母亲说的，立雅是客，自己总该尽地主之谊，立清如此劝慰自己，何况她也并不是真心不喜欢立雅。往后每年的寒暑假立雅都会来z市，立清也逐渐习惯了她的到来，立雅越来越少住在宾馆，反而总和立清一块儿挤在小房间的单人床上，立清嘴上总是抱怨俩人睡一张床太挤了，但每到晚上仍是和立雅争抢晚上睡觉时床靠墙的位置。

本来以为俩人的感情会逐渐靠近，可是经过立清高一那年的暑假，姊妹倆的感情却再一次疏离，立清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对待立雅，或许可以把一切归于青春期的冲动和叛逆吧。

立清高一的时候，立雅高三。这一年的七月，立雅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全国重点大学——北联大学，这意味着立雅将正式踏入z市。知道这个消息后，似乎所有的人都很高兴，颜家的亲戚、周围的邻居、颜父颜母等等，每个人谈到立雅都乐得合不拢嘴，仿佛这个天生丽质学习优秀的女孩就是自己亲生似得。立清每每听到周围的人关于立雅过分夸大的褒赞便恨不得能够拥有屏蔽全世界声音的超能力，最好自己同时还能够隐身，这样大家才不会在夸完立雅后总能注意到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自己，并且一定会补上一句：“立清，要好好向你姐学习啊！”

为了开学报名，立雅提前来到了z市，一夜之间，z市的天空都由雨转晴，温度更是飙升到了36摄氏度，立雅到z市的那天成了那年夏季最热的一天。立雅到了颜家才休息没多久，除了过年平日几乎从不和颜家联系的亲戚们竟一个接一个打电话来说要给立雅庆祝，小叔更是提前预定好了饭店，立雅欣然答应明日前往，一旁的立清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些懊恼，她估计明天自己的生日又要泡汤了。

当天的立雅穿得格外大方，白皙的皮肤配上一袭白色的真丝连衣裙，裙角还在微风中轻轻飞扬，远远看过去就像是电影里的女主角。对比自己的衣着立清有些懊恼，忙回去在衣橱里重新翻找一番，最终在母亲反复的催促下只能气馁地套上一件蓝色圆领t恤和大家一同去了饭店。

那天吃饭大家究竟谈了些什么，立清早已记不得，不过应该可想而知，无非是夸赞立雅顺带教育自己要好好学习之类的，母亲肯定也是多加附和，因为她记得她哭了，虽然只是一边吃饭一边小声地抽泣。

本来以为自己的眼泪多少能获得大家的关注，但没想到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再次聚集到了立雅身上，因为立雅突然间面色苍白，几乎就要晕倒过去，是坐在她一旁的大伯母及时扶住了她，本来嗓门就颇大的大伯母连忙喊道：“哎哟，这是怎么了”她这一喊，吓坏了所有人，颜母更是要立刻送立雅去医院。

立清淡定地瞟了一眼立雅，忍不住地小声说，“就那么娇弱了，吃两口饭还能喘，倒真以为自己是林黛玉了。”没想到这话却被身边的小叔听到了，平常总是笑嘻嘻地小叔瞪了立清一眼，立刻起身跟随前面送立雅去医院的大部队了，整个包厢瞬间只剩立清一个人。

立清心里生着闷气，一个人慢慢地踱回了家，直到傍晚，也没见父母回来，便先帮着把水煮摊出了，可等收摊了，谁都没回来。累坏了的立清进屋后便躺到了床上，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还在关注门外的动静。估摸着晚上十点了，才听到父母回家的脚步声，立清赶紧侧过身去，将毯子盖好。

一脸疲惫的颜母到家后发现立清已经睡去，于是掀开立清床边的帘子，轻轻地问道：“清清，睡着了”见立清未有反应，颜父便打开床头书桌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纸盒，放在了立清的枕头边。

立清感觉到母亲去厅堂烧水后慢慢地转过了身，轻轻地拿起了放在枕边的盒子，一看，竟是sony的walkman，立清连忙坐起来，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walkman，高兴地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颜父看见立清坐了起来，也不禁“嘿嘿”笑了起来，看见颜母进屋后不停地朝她努嘴，这时颜母才看到立清坐起来了，忙走了过去，见到立清在掉眼泪，倒忍不住笑了，说：“这玩意儿就那么喜欢”

立清用力地点了点头。

颜母坐到床边将立清揽入怀中，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之前答应你了，结果又没能陪你好好过。”

立清双手紧紧抱住母亲，一句话也不说。

颜父在一旁走来走去，着急地想说什么，可反而越说越结巴：“你妈一直，一直，惦记着，你呢，她早就想送你，这个了，你妈，不容易。”颜母耐不住性子等他说完，松开立清说：“你啊说不清楚就别说了。清清，你爸就想说祝你生日快乐！”颜父听到后，连连点头，立清笑着朝父亲伸出大拇指，颜父也同样伸出大拇指，这是父女二人的暗号。

“立雅中暑了，今晚睡宾馆，有空调就不用在咱家受热了。”说完，颜母又将电风扇朝立清的竹床挪了挪，“清清，你热不热”

立清看着额头冒着汗的父母，摇摇头：“我从小就不怕热，爸妈，你看你们一身汗，赶紧去外面冲个凉水澡吧。”颜父先去洗了，立清便想像小时候一样拉着母亲的手然后入睡，没想到摸到的却是如土地龟裂般的皮肤，手心一道道沟壑粗鲁地扎着立清娇嫩的肌肤，立清将母亲的手摊开，才发现这只手掌布满了老茧和深纹，心中有些惊讶，忍不住地问道：“妈，你的手怎么这么粗糙”

颜母看着女儿抚摸着自己早已毫无知觉的老茧，笑笑说：“老妈从六岁就开始烧饭了，这十几年，天天拣菜洗菜，这样子很正常。”

立清心疼地说：“妈，我明天去买护手霜给你，擦了那个，会好很多。”

颜母听了，连忙摆着手说：“那些化学的东西，都是骗钱的，你千万别去买，买了我就扔掉，我平常抹点甘油，用得挺好的。”说完，颜母便把手抽了出来，站起来说：“我也要去洗洗睡了，明天再去看看立雅好些没。”说完，颜母将立清床前的帘子放好，嘱咐立清毯子要盖着肚子。立清看着灯光下映照在帘子上的母亲的背影突然间消失在无尽的黑夜，自己的睡意也在黑夜中消失殆尽，立清握着walkman的盒子，心里默默定下目标：高考一定要比姐姐考得好，将来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可实际情况却往往不如预期，立清似乎并没有立雅在学习上的天分。虽然立清平日的学习也算用功，但成绩却一直徘徊在班上的中上水平，这样虽然也能考个不错的大学，但要比过立雅则是不可能的。立清每每想到这便十分懊恼，对待立雅的态度也愈加地冷淡，每回周末立雅想来，立清便借口学习不同意，好几次在家接到立雅打来的电话，问及颜父颜母，她也总说他们不在家，立雅托她带的话，她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渐渐地，和立雅的联系越来越少了，立清不再会和朋友出去玩时记得喊上立雅，立雅偶尔希望立清能一同陪着出去逛街，立清也是说不的。在立清看来，立雅和自己家的渐行渐远和那些在z市的亲戚并没有什么不同。

日子过得很快，立清也将面临高考，7月转眼到来。这一年的七月天气特别热，温度罕见的飙升到了38摄氏度，在临高考的最后几天，所有的高考生们又齐聚在教室里，讲台上的老师都为了考试的重点做最后的讲解，背后的衬衫因为流淌的汗水绘出了各式的地图，台下的同学们也都奋笔疾书，顾不上额头滴落下的汗水。

终于，十年寒窗，高考结束了，但走出考场的颜立清心里并不轻松。这次的数学特别难，以致立清心中无完全把握，外加隔天的预估成绩又不是非常理想，心情烦郁的立清连着好些天饭都不想吃，就只趴在床上，任家人提问只字不说。

颜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不知要怎么对立清开口，每日只在厅堂静静地熬着汤，幸好立雅今年暑假申请留校了，能过来陪会儿立清。见立雅来了，颜母仿佛像看到了救兵一般，忙努着嘴让立雅进屋瞧瞧。

立雅进去后二话不说将立清拉起来，说：“陪我出去走走吧。”立清只摇头。

“走，陪我出去。”立雅的口气不允许立清说不，总算是拖着拽着将立清带出了屋外。

姐妹俩并排走在不宽的石板路上，偶有孩子跑过擦到立清的胳臂，不知不觉俩人走到了巷口，立雅停在了梧桐树下。

“树荫底下很凉快，是不是”立雅抬着头深吸了一口气。

立清却只看着地面上树叶阴影之间交叉的亮点，没有回答。

“z市的天空很蓝，s城的也一样呢。你看，现在飘在我们上方的云，过了些天，估计也能飘到s城去。”

立清抬头看了看天，却未见姐姐说的那片云。

“立清，你想去哪儿”见立清未回，又补问了一句：“还是留在z市”

面对立雅少有的关心，立清心里一暖，似乎觉得立雅也不是那么令人生厌，倒想和她亲近几分。立清倚靠在树上说：“z市是很好，可是我想去y市，听说那里不错。”

“y市倒也不错，但你不想留在z市”

立清似不经意地看了眼立雅，摇摇头说：“我从小在这长大，我一直想去一个和这里完全不同的地方。可我知道爸妈希望我能留在z市，何况我这次的分数，我也不太敢报外省的高校。”

立雅转到了树的另一面，指着马路对面正在拆的房子说：“你看，城市还在建设，不久，新的高楼大厦便要建起。立清，当年我妈希望我能留在s市，至少别是太远的地方，但我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我的坚持让我站在了这里。我和你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你，父母的希望是一回事，而自己的未来是另一回事，而未来只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听到立雅的话，立清心里掀起涟漪，她感受到立雅是在和她说真心话，不禁也将自己的心扉敞开了：“但我怕万一……还是报z大保险些，我们家的条件，姐你也知道，是不可能让我复读的。”

“不是有三个志愿吗试试吧，如果有万一，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闻着梧桐叶的芳香，立雅的长发在远方吹来的风的轻抚下自由飞舞起来，立清看着姐姐，却看不懂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