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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若连连摇头,皱眉道:“既然行以商粮,不如化作商贾,暗藏兵甲于粮中,经巴蜀汉中,偷渡子午,再夺长安?”

宇文孝直一愣,笑着摇头道:“公子还是没有参透其中利害。”

“何处利害?”

“公子既已粮行天下,就应以粮救天下,以粮佐朝阙,兵刃相交,实属下策,自古上兵伐谋,既能智取,何需硬夺?”

“老先生请说。”

“海内分崩之际,商贾仍无时不通,为何?其利甚厚,足以富国,因此,公子无需多虑如何入京,所虑之事,当在朝内。天子禁军,南衙为诸位,北衙为禁军,宫廷内乱起事,皆在禁军,当年张柬之反武曌,李崇俊反武三思,李隆基反韦后,事起萧蔷之内,由此可见,禁军之祸,更甚于藩镇。龙朔年后,禁军子弟多为官家子弟,为避征戍而人,公子若能置内应于禁军,大事可成也。”

“内应?”

“正是。”

“就算如此,又该如何入京举事?”

“大张旗鼓,奉诏入京便是。”宇文孝直难掩心中喜悦,吱吱笑道。

“奉诏?奉何人诏命?”文若心惊,越问越快。

“大唐皇帝令。”

“何诏?”

宇文孝直曾任朝廷命官,中书省草拟圣旨的流程自是烂熟于心,模拟口吻,下诏道:“大唐皇帝令,征伐叛贼,关中缺粮,特命宇文孝直入剑南,调粮五千石,即日返回,不得延误。”

“这就够了?”

“足矣。”

“为何?”

“公子只需奉诏,引氏族男儿三千前往蜀中,备好粮草水源,无需携带额外之物,经汉中后,迅速穿过子午谷,直抵长安,如此来回,需三十余日。朝廷发诏后,三十日内,长安太仓必是空空如也,城中无粮,军心动乱,百姓怨起,公子入了长安,只需将这几千石军粮发放恣食,供给军民,一旬之内,胜兵数万。到那时,公子只需里通禁军,告之内应,以粮诱之,则皇宫大敞四开,公子可率氏族亲信,一举将关中揽入囊中。”

“这哪是救氏族之乞请,分明是夺天下之豪言!”文若双眼血丝暴胀,低头自语,脑中一片混沌,喘息之间,抬头望去,突然见到宇文孝直睁开翻开白眉,睁开一双老眼,如漆如光,炯炯逼人,正紧紧盯着自己。

文若蜷缩双腿,下意识用手背撑着身子,后退三步,殿外雷声再起,闪电频频晃过眼前,文若定眼细视,却不见宇文孝直那双苍而魄力的双眼。

“公子,老朽多日不曾豪饮,今日累了,还请公子回去歇息。”话音刚落,宇文孝直脖子一歪,呼吸匀称,顷刻间便在雷雨滂沱的殿中沉睡过去。

陈文若见宇文孝直沉睡过去,酒意上头,以为方才之言全是梦境,惊厥间,不能言语,靠倚墙边,额上青筋抽搐,双臂哆嗦,不明分说跑出祠堂,经山洞而出,躲回山谷之中。

待文若走后,宇文重提着牛油灯走进祠堂,熄灭火炉,转到宇文孝直面前,嬉笑说道:“白杨树头金鸡鸣,只有阿舅无外甥,老主人当真愿意将家族大业交于前隋后人?”

宇文孝直睡也未睡,醒也未醒,嘴角颤抖道:“我本是章怀太子故旧,却成全了外姓之人,前世因果,如此轮回,岂是我等凡人所能遏制?只是此人戾气太重,若不劝以善举,早晚成为祸星,我既知之,岂能坐视不理?”

“老主人既以托付此人,重儿愿全力以赴,助他成事。”

宇文孝直打个酒嗝,嬉笑道:“黄口庶子,你尚且年幼,急什么?”

“重儿能耐大呢,老主人休要小看重儿。”宇文重不服道。

宇文孝直默默点头,扬起眉毛,含笑嘱咐道:“好,好,好,重儿,我死后,十年之内,你需替我守祠,除非此人上山,继任族长,你方可与他下山去。若不来,你便回武川,去寻你祖父去吧。”

“重儿还是不懂,为何老主人要将族长之位交于异姓外人?”

“你天性聪慧,随你祖父,我本想将族长之位,但你心性太高,处处争锋,不知隐忍,难以担此重任,我怕日后你不能善终,反受其累。”

“重儿看他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就知遮遮掩掩,虚伪,远不如那位姐姐来得痛快。”宇文重吐着舌头,不满犟嘴道。

“你这崽子,挑刺!”宇文孝直摇头晃脑,直直躺在地上,仰天说道:“这位姑娘凤仪堂堂,气礴如虹,如此尊贵,远胜西宁王之子,这二人怎会成为兄妹?难道她?”

“难道什么?老主人,快说呀。”宇文重见宇文孝直语塞,好奇不止追问道。

宇文孝直睁开双眼,眼珠飞快旋转,全身一麻,瞪直眼睛,侧目嘱咐道:“重儿,你记着,日后这位公子若能扶弱济贫,你便全力助他,效仿于我;若他不行善举,借氏族之力祸乱天下,你务必将他铲除,永决后患。”

“啊?这是为何呀?”宇文重全身一紧,紧抓着宇文孝直衣袖,不解问道。

宇文孝直窝在一边,黯然自语道:“但愿此女不是文若命中劫难,否则,我族危矣。”

“什么?老主人是说,这位姐姐是我族劫难?”

“重儿,记住我今日所说,切忌。”宇文重伏起身体,低摆衣袖,已是多日不曾熬到这晚,困意袭来,转过身去,无声睡着。宇文重出神凑近宇文孝直,老头话只说了一半,难免有些扫兴,腾出手来,掀起宇文孝直一缕胡须,真想一根一根拔弄下来。

宇文重犹疑再三,见宇文孝直老态龙钟,不忍捉弄,叹息间,已为老人盖好被褥,吹灭油灯,扶手作揖去了。

文若回到茅屋,走进卓雅房中,见卓雅将被褥踢在地上,睡得张狂,便没理会,本是想共商计划,以定何日返程,何日送卓雅回乡,可今夜与宇文孝直这一番酒醉下来,文若心头之绪如大石压胸,无处倾诉,亦不能释怀。

文若有些困了,也不走了,躺在卓雅踢掉的被褥上,蜷缩身子,裹得像个婴儿,闭眼自语道:“天下,就算天下拱手让我,享尽权力之欲,万世流芳,此生孤苦,又有何用?”

不知不觉间,文若鼾声溅起,睡着时,茅屋之外,日从东出,谷外天已渐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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