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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让她, 平安又灿烂地活下去……陈染音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她双目含泪,呆滞许久,突然笑了一下, 笑容中带着感动, 又带着无尽地自责与愧疚, 眼泪越发汹涌, 最终彻底泪崩。

原来他早就料到了她一定不会陪着他, 早就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去保护她, 奋不顾身地把她推上了岸, 却把自己留在了深渊中。

和他比起来,她简直太渺小了,懦弱到了尘埃里。

她是真的配不上他。

但是, 她不想再这么一直懦弱下去了, 她想努力一下, 想让自己变得勇敢起来——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就突然回来了呢?等到了那天, 她不能还是这幅令人鄙夷的鬼样子吧?对得起他的一片苦心么?

“我想、我想勇敢起来。”她拼命忍住了眼泪,一字一顿地对孟牧丞说, “我不想再当个没用的纨绔了。”又补充说明,“我以后一定要当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样的话, 等林宇唐回来后,一定会高看她一眼的,“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待’!”

她这话说得咬牙切齿, 不像是在发誓, 更像是在策划着报复谁。

孟牧丞被逗笑了, 回了句:“行啊, 我可以帮你。”犹豫片刻,他又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但你别指望我和你一起勇敢,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谁都改变不了。”

陈染音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孟牧丞牵唇一笑,吊儿郎当地说:“我就喜欢当个没用的纨绔,不需要别人高看我一等。”

这种回答,确实挺符合孟牧丞花花公子的人设。

陈染音没有多言,尊重他人命运,然后吸了吸鼻子,很坚决地回了句:“那行吧,我自己勇敢。”又重申,“我一定要当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孟牧丞:“当警察?”

陈染音摇头,字句笃定地回答:“当老师!”

她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了,根本不适合当警察,也没有那个能力,要是进了警队就是给警察抹黑,更何况,她的腿也不行了。

孟牧丞挺意外的:“我艹,真的假的?”

陈染音重重点头:“真的!”

孟牧丞认真发问:“这是因为什么啊?”

陈染音沉默片刻,回答:“因为他想当老师。”

林宇唐曾经说过,他的梦想是当老师。

她问他为什么想当老师,他回答:“安稳。”

当时她还觉得他挺没追求的,活得太保守了,一点挑战性都没有,现在她才明白,他口中的那个“安稳”和她所理解的不一样。

对普通大众来说,“安稳”是触手可及,但是对他来说,“安稳”却是梦寐以求。

既然她没有那个能力与他并肩作战,那就替他完成梦想吧。

他守护了她的命,她就替他守护一份安稳,替他教书育人,替他桃李天下,假以时日,等他回来后,她可以当他最安稳最可靠的后盾。

孟牧丞也挺尊重他人命运的,没有妄加点评,只是点头:“行。”然后朝着窗户看了一眼,大雪已经停了,但窗外的世界还是白茫茫一片。

“你想不想出去玩?”他问陈染音。

陈染音摇了摇头:“我不想,我要在家学习。”又说,“我要凭自己的本事考大学,今年考不上我就复读,明年继续考。”

“不差这几个小时。”孟牧丞说,“你不是想勇敢起来么?去蹦极吧。”

陈染音:“……”

哈哈,这建议的真好,我恐高。

她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孟牧丞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又挑了下眉头,“你不敢了?”

陈染音:“……”

孟牧丞摇了摇头,贱兮兮地说了句:“啧,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蹙。”

虽然知道是激将法,但陈染音还是被激到了:“去就去,你陈姐我一点也不怕!”

五分钟后,她穿戴好了衣服和围巾手套,和孟牧丞一起出了门。

他们临出门前,秦薇挺担心,一直念叨:“雪天地滑,安不安全呀?要不我陪你们去吧?”

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流露出了过度担心女儿安全的症状,并在往后的岁月中愈演愈烈。

陈染音果断拒绝了她妈:“不用,我们自己去。”

孟牧丞也像秦薇保证:“阿姨你放心吧,跟着我绝对安全。”

秦薇还是不放心,紧紧地跟在女儿身后,后来陈鸿博把她拉走了,劝道:“俩孩子自己去就行了,你别掺合了,音音好不容易想开了。”

最后一句话提醒到了秦薇,她拼命忍耐住了心头的惶恐,让陈染音跟着和孟牧丞出了门。

俩孩子走了之后,陈鸿博感激地看着孟牧丞他爸,说:“还是丞丞有办法,音音都好几个月没出门了,天天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我和她妈都要担心死了。”

孟铮笑着回了句:“毕竟他们俩是一起长大的,还是更了解对方。”

陈鸿博点头感慨:“是啊,还是青梅竹马好一些,能走到心里去。”

陈染音本以为孟牧丞是要打车带着她去游乐场,谁知道他竟然把她领到了地下车库。

看到摩托车的那一瞬间,她真是悔不当初,难以置信地瞪着孟牧丞:“这么冷的天,你要骑摩托车,带我去蹦极?”

孟牧丞点头,一边从黑色羽绒服的兜里掏钥匙一边说:“对啊,这天不好打车。”

陈染音抱着胳膊冷笑:“寒风那么烈,地上那么滑,您那矜贵的身子骨能扛得住么?”

孟牧丞理直气壮:“我这不是舍命陪君子么?”

陈染音转头就走:“我要回家了,您自己玩去吧。”

孟牧丞也没追她,慢悠悠地说了句:“你不是要勇敢吗?雪天坐摩托都不敢?”

陈染音:“……”

她脚步一顿,深吸一口气,又转身走了回去,咬牙切齿地说:“我无所谓,我不怕死,我的身子骨又不弱,大不了摔个粉身碎骨一了百了,只要你不怕就行。”

孟牧丞笑着说:“我真不怕。”

他是真的,不怕死。

自从在十四岁那年无意间发现了父亲的秘密之后,他就开始日思夜想地渴望着死于一场意外。但他并不是无惧死亡,而是想挣脱枷锁,他接受不了父亲干的那些地下勾当,可是他又不敢刻意地去结束生命,因为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纯粹的纨绔,没那份勇气去直面死亡。

但是今天不行,今天不能出意外,今天还有个陈染音。

她还没活够呢。

孟牧丞带上了黑色皮手套,跨上了摩托车,一边戴头盔一边对她说:“上车吧,戴着手套呢,你想摸哪都行,我衣服厚,我不介意。”

陈染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他介意,而是她介意和异性进行触碰。

他是在化解她的难堪与尴尬。

她抿了抿唇,上了车,戴好头盔后,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手臂,将带着白色羽绒手套的双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载着两个人的黑色摩托车飞驰着冲出了地下停车场。马路两旁的绿化带上、房顶上,树枝上,皆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白雪。

孟牧丞驾驶着摩托车,带着陈染音骑上了高架桥。

天空中再次飘起了雪花。

陈染音情不自禁地抬起了脑袋,仰望着天空,目睹着一片片棱角分明的雪花落在头盔的挡风面具上。

初五的东辅已经再次流露出了繁华的端倪,高架桥上的车辆川流不息,黑色摩托车奔驰其中,仿若一条闯入鲨群的电鱼。

周围的一切都在急剧地向后倒退着,陈染音感觉自己的好像在飞驰,负重的灵魂也在这一刻轻松了许多。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在孟牧丞的耳边喊:“下雪了,蹦极台会开放么?”

孟牧丞也喊着回答:“不去蹦极。”

陈染音:“……”

孟牧丞又喊:“我害怕。”

陈染音:“……”

呵。

她也懒得问他准备去哪了,就随着雪花随波逐流吧。

二十分后,孟牧丞将车停在了东四环外的东辅河畔,大雪茫茫,宽阔的河面上已经冻结了一层厚重的冰层,站在岸边扔一块砖头下去都砸不穿那种。

河畔两岸是生态园区,政府部门把这里宣传成了天然氧吧,是城市的肺,沿河道还建有供游客步行的跑道和木栈道,不过现在全都被大雪覆盖了,肺被雪埋了。

孟牧丞把车停在了路边,两人下了车,把头盔挂在了车把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一起朝着河畔走了过去。

黑色的栏杆上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陈染音站在栏杆后,伸着脖子朝

盯着,会不会死?”

孟牧丞很诚实地说:“不知道。”

陈染音瞥了他一眼:“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孟牧丞:“看看冻河,看看雪,看看城市的肺。”

陈染音都笑了:“就这。”

孟牧丞:“这还不够?”

陈染音没好气地“嘁”了一声,感觉他纯属在再忽悠着她玩。

孟牧丞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勇敢不是说说而已,你看看这条河,都冻成这样了,它也没死啊,它只是在等带春暖花开,还有这场雪和周围的树,雪肯定会化,迟早的事,但它就不下了么?树败了,也会再次抽芽,没有说被雪一压就彻底死了,根还在呢。”

陈染音怔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孟牧丞笑了一下,这回没有吊儿郎当,而是很认真地说:“你不需要刻意勇敢,也不需要拿命去下赌注,你只需要守护着自己的平凡生活就行,就像是这条河,这场雪,这些树,都是平凡且孤勇的,人也是一样,能够坚持守护着自己的平凡人生就是最大的勇敢。”

陈染音的眼角和鼻根同时一酸,瞬间红了眼圈,却笑了一下:“你懂得还挺多的。”这不是嘲讽,是褒奖,“比我想得牛。”

孟牧丞没有看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空旷的河面与飘雪,点了点头:“我确实是挺牛的。”

陈染音笑着说:“你真是不谦虚。”

孟牧丞叹了口气,回了句:“我也想谦虚,实力不允许。”

陈染音:“……”

孟牧丞扭脸看了她一眼,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颇具神韵:“加油吧,陈老师,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陈染音又笑了,很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孟哥。”

孟牧丞面露惊恐,赶忙摆了摆手:“诶呦诶呦,不敢当不敢当,折寿了要。”

陈染音白了他一眼:“别做作了,你就偷着乐吧。”

孟牧丞笑了:“我偷着乐什么呀?我正大光明地乐!”

陈染音没再说话,重新把脑袋转向了前方,认真地眺望着冻河、大雪、以及被雪覆盖的枯树。

孟牧丞说得没错,所有人都是平凡而孤勇的。

她是需要勇敢,但不需要刻意勇敢,只需要坚守着自己的平凡生活就好。

普罗大众里面没有几个林宇唐,但却有许许多多个陈染音,她不需要刻意地把自己变成林宇唐,只需要做最好的那个陈染音。

她会坚守着自己,等待着他的归来。

孟牧丞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她的内心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隔着两层厚厚的手套,她也握住了他的手。

大雪纷纷扬扬,宽阔的河岸边,他们两个人的身影遗世独立。

陈染音歪了下脑袋,靠在了孟牧丞的肩头。

她忽然很依赖他,无关情爱,只是依赖,因为在这个大千世界里,只有他懂她,理解她,可以替她分担内心的负罪感,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孟牧丞欲言又止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不想破坏这种来之不易的安宁和靠近。

他一直都很想接近她,但是他,不敢。

他也想变成林宇唐,但是他却只能做孟牧丞,因为他没有一个英雄父亲。

他生而是蝼蚁,是过街鼠。

还好,他可以暂时地沉默着,一边不舍地在内心倒计时,一边愉悦地享受着这份弥足珍贵的依赖。

从那天之后,陈染音几乎每天都要和孟牧尘联系,做什么事都要和他一起,她在自己的周围立了一道屏障,隔绝了整个世界,只允许他一个人走进来。

新学期开学后,她鼓足勇气返回了学校,异样的目光挺多,都想知道她和林宇唐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学校里面流言也五花八门的,多离谱的猜测都有,但她什么都不在乎了,也不解释,随他们猜去吧。

唯一令她感到刺痛是,教室里再也没有了林宇唐的身影,抬头时再也望不到他的背影。

她只能继续用高考麻痹自己,一刻不停地学习,逼着自己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每天晚上学习学到半夜两点才睡觉。

努力确实是会有回报,无论努力的目的是什么。

三月末的二模考试,她竟然一跃进步了二百多名,从垫底生变成了中后游潜力股选手。

哈哈,补课的钱没白花,知识确实是可以买来的。

在班级后几排兄弟姐妹的膜拜与仰望中,陈染音被老班钦点着往教室前排调了位置,从倒数第一排调到了倒数第三排。

虽然只隔了一排,但这绝对算是质的飞跃了,是纨绔中的榜样选手!

下课后,面对着各路纨绔子弟们的震惊询问,陈姐只是淡淡地回了句:“玩够了,收心了,姐要当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但是这句话,在那些纨绔子弟们的理解中,却是这个意思:皇后死了,朕也不想活了,只能用学习来折磨自己。

是的,所有人都说林宇唐死了,就连新闻媒体都公开报道了:十二月中旬,东辅市发生了一起惨无人道的灭门惨案,起因是毒贩报复老刑警,雇人屠杀了刑警一家六口,手段极为凶残,最小的那个才刚满六岁。

报道一出,全国上下舆论哗然,人民群众义愤填膺,公安部门迅速展开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严厉的扫毒清毒行动。

但是陈染音不相信林宇唐死了。

他肯定是被保护起来了。

反正她不相信他死了。

她的皇后福大命大,才没那么容易死呢。

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会一直等着他,不断地努力,不断地进步,争取能够在他回来的时候变成一个能够与他并肩作战的人。

有着坚定目标的人,攀爬得就比较快,更何况陈染音的脑子并不笨,甚至可以称得上聪明,到了五月份的三模考试,她又进步了一百多名,座位从倒数第三排变成了正数第四排,一跃成为了老班心目中的黑马型选手。

520这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她爸妈在某个五星酒店包了层楼,宴请了许多亲朋好友,兴高采烈地给她举办成人礼。

为了证明自己现在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了,她那天故意穿着夏季校服去的,还假模假样地在鼻梁上戴了个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尽全力将自己的造型往“好学生”的人设上靠拢。

宴席快开始了,孟牧丞却迟迟没有来,陈染音焦急地走到了宴会厅门口,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没接。

孟牧丞不来,她坚决不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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