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常青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十四章,银海漂移,沈常青,御书屋),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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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正月初一初二两天,她以拜年的名义,走访了王李村的好多父老乡亲,掌握了一些王厚义虐待她养母的证据。
自王厚义的“姘头”胡月娥进门之后,她养母就失去了对养鸡收入的掌控权,一年上头手里难得有一分钱,也难得吃上一点儿有营养价值的东西。就连吃面条,王厚义和胡月娥总是在自己碗里加猪油,她养母则吃水煮盐拌的无味面。她养母经常因为肚子饿,找村里人诉苦,别人就点头表示同情,摇头制止老人家继续说下去,怕被王厚义听到了挨骂。皮匠三婆同情她养母,用糖开水泡了一碗爆米花给她吃。她养母感激不尽,说:“多谢你作福,我还是自己能炒炒米的时候吃过的。”
长期的苛刻生活,使得她养母瘦得皮包骨头,体重不到五十斤。腿总是软,风一吹,就歪歪倒倒的。已入风烛残年,还要做这做那,照料两个“非婚生”小孩。她养母跪在水塘边的石台阶上洗衣服,好几次掉进池塘里。小孩没带好要挨骂,米没淘干净,饭里面有砂子,还要挨打……是忍受不了这种惨无人道的折磨,她养母才喝了农药。而王厚义知道后,为遮人耳目,用板车往双峰卫生院拖,但在完全能够救活的情况下,又找借口拖回家里,眼睁睁地看着她养母受十几个小时的折磨,最后悲惨地死去。
这一系列行为,已经构成虐待老人致死罪和间接故意杀人罪。
……
白素珍讲了好半天,直到白大货把菜端上桌,提着酒瓶子招呼大家入席就坐才停下来。她早已是舌干口燥,喉咙冒烟,但听的人似乎并不那么认真。
二货一个劲地吸着烟,吞云吐雾。三货抬起右脚,不停地摆动,似乎是在画圈儿,也象在“划船”。素华和她丈夫露出满脸的不耐烦,还时不时白大姐一眼。
没有一个人在认真听,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正如人们不愿意听祥林嫂讲她的阿毛一样。
酒席上一团和气。大家尽量用趣闻轶事甚至是一些黄段子逗白素珍笑,以免她又去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白素珍好几次欲转入她想说的话题,但都没有找到机会,或者被弟妹们的玩笑打断了。
下席后,二货三货便告辞要走。
白素珍叫他们坐下来聊聊。
二货说要去几个亲戚家拜年。三货说要回去招待客人。两人边说边去推自行车,并邀请大姐去他们家玩。
素华夫妻俩没有急着离开。他们的家离白沙铺较远,必须坐长途汽车。因为距车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他们提出陪大哥大嫂打几圈子麻将。
于是,饭桌改成麻将桌。两对夫妻相向而坐,四个人哗哗啦啦地搓开了。
白素珍拿把椅子坐在旁边,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就进房间休息去了。
她原本想动弟弟妹妹,抽个时间一起去趟王李村,给她壮胆助威,吓唬吓唬王厚义,看来这个计划很难实现了。
唉,虽说是同父同母所生,毕竟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没什么感情啊!更何况,现在弟妹们各人都有各人的家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心事,哪个愿意为她的事情去劳神!别说同仇敌忾了,他们居然连听一听的耐心都没有!
白素珍想到这一点,未免有些伤感。她就是带着这种伤感情绪从白沙铺出,独自一人来到孝天城的。
万万没想到,到孝天城的第一站就碰壁了。
白素珍觉得苏庭长这个人不可理喻,明显是在袒护王厚义。但是,审理案件的权利掌握在别人手里,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别人让她重写起诉书,她还不是得重写。不然的话,别人根本就不受理。你能拿块石头砸破天?
重写就重写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安身落脚的地方,先得住下来。去汤正源家肯定不行,他那两居室的房子,根本就腾不开多余的地方。汤正源夫妇睡主卧,他们的女儿睡次卧,汤正源的老父亲睡在阳台上的一张行军床上,哪儿又能提供地方给白素珍呢?
除了汤正源,孝天城还有几个白素珍认识的熟人。有的是小学同学,有的是白沙铺的好友,这些人都是通过各种门道挤到孝天城上班的。但春节还没有过完,贸然去别人家打搅,白素珍觉得不太好,更不好意思提出在别人家住宿。
还是找一家旅社吧!
这样想着,白素珍就来到了孝天商场旁边的向阳旅社。
这是一家国营旅社,位于槐荫大道与书院街交汇处。离市法院、市公安局、市检察院和市人民政府都不是很远,住在这里办事比较方便。可一问价格,单间和标准间每天都要八元钱。即使睡标准间的一个铺位,每天也得四元钱。太贵了!也有十几个人睡的大房间,每天两元钱,但人多嘈杂,而且没有桌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写东西。
白素珍走出向阳旅社,准备去找一家便宜点儿的小旅社。
在路人的指点下,她来到了孝天商场背后的北正街,找到了“国光旅社”。
进去一问,价格果然要便宜得多,单间房每天只要三元五角钱。但看过房间她才知道,所谓的单间,狭窄得要命,一张单人床就占去了房间三分之二的面积。勉强塞进去一张桌子,但没有凳子,只能坐在床上写字。
她环顾整个房间,有窗户,有电灯,有洗脸盆,有拖鞋,铺盖行李也比较干净,心里觉得还不错。面积虽然狭小,毕竟能够避开其他人的打搅,是个自己能够独享的空间。
于是,她就去前台交钱开票,住了下来。
白素珍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住的这家旅社,是她儿子王加林到孝天参加考试时经常居住的地方。她睡的这个房间,也曾多次接纳过她的儿子王加林。
七年以后,当王加林从牌坊中学调到a银行孝天市支行工作时,还自己掏钱在这个房间里住过近三个月。
这些虽是后话,但冥冥之中的某种联系,总还是有些耐人寻味。
安营扎寨之后,白素珍就开始奋笔疾书,重新撰写起诉状。
由于必须引用的一些法律条款记不清原文,她又想去一趟书院街,到市法律顾问处找汤正源,借几本法律法规方面的书籍。
两人见面之后,白素珍很自然地聊起了与苏庭长交涉的情况。
汤正源听得非常认真,但一直没有表意见。最后,他说自己可以去找找苏庭长,摸摸苏庭长的底细。他让白素珍晚上去他家吃饭。
白素珍说,吃饭就免了,午饭吃得太饱,肚子根本就不饿,一会儿去孝天商场对面的米酒馆吃一碗糊汤米酒就行了。
“好多年没吃孝天米酒了,还真有点儿馋。”
听素珍这样说,汤正源就没有勉强。两人约好七点半左右在司法局他家里见面。
白素珍七点钟不到就到了汤正源家里。直等到八点钟过了,汤正源才从苏庭长那儿回来。
素珍急不可耐地问,苏庭长是什么态度。
汤正源阴沉着脸,没有马上回答。
他脱下黑呢子大衣,挂到衣架上,然后坐到沙上,答非所问地告诉白素珍:“我们孝天人,是不可能把王厚义一家赶到露天的。”
“这是什么狗屁理论!”白素珍非常生气,忍不住说了一句脏话。
汤正源从茶几上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掏出打火机点燃,边抽边开始答复白素珍:“法律既要维护公平正义,同时也要维护社会稳定。”
他劝白素珍大度一点儿,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老是纠结于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纠结于现实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人不能老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要向前看。不要死抠书本上的条条框框,要理论联系实际。别总是沉溺于美好的幻想当中,没事找事地给法院添麻烦,否则只能是自讨苦吃。
“法律不允许抹牌赌博,但现实生活中到处是打麻将斗地主的;法律不允许拉关系走后门,但如今不拉关系不走后门根本就办不成事情;蒋介石罪大恶极吧,政府还允许给他修坟墓呢!听我一声劝,素珍姐。你现在条件那么好,生活又不是不可过,能马虎的,就马虎一点儿算了。”汤正源继续侃侃而谈。
白素珍觉得汤正源说这些话,简直不象一个司法工作者,不配律师的称号。
她反问道:“我生活条件好就能容许王厚义犯罪么?就该放弃本应属于我的正当权益么?这是你的观点,还是苏庭长的意见?”
汤正源直言不讳地说:“苏庭长觉得你就象三岁的小孩一样幼稚,无知,愚蠢,可笑。特别是你回王李村时,抱着你养母的遗像进门,还在遗像两旁写什么宪法显灵、善恶应报。这简直不象正常人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个精神病!”
白素珍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毫不客气地把苏庭长臭骂了一通,只可惜,苏庭长听不见,也不知此时此刻他打喷嚏没有。
待白素珍的情绪安定下来,汤正源又开始讲述法院审理案子的一些内幕。
他说,中国的法制建设并不完善,目前还是“人治”主宰“法治”。简单地讲,就是权大于法。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打官司如同赌博,有理并不一定能赢,无理也未必会输,关键是看你上面有没有人。公检法司都在讲“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但一旦上级对案子定了性,或者位高权重的人打了招呼,下面都得按上面的指示去办。
汤正源劝白素珍就此止步,回河北保定去,和家人一起安安心心地过春节,不要再折腾了。
白素珍原本希望汤正源对她打官司提供支持和帮助,没想到汤却一次又一次地泼冷水。
她失望极了,内心里根本就不赞成汤的观点,也不认同汤讲的那些狗屁理论。求人不如求己。她下定决心要把官司打下去,完全凭自己的力量,去争取最后的胜利。
第二天,白素珍关在国光旅社的房间里,写了一上午的起诉书。
她严格按照苏庭长的要求,刑事民事分开写,起草了两份状子:一份告王厚义虐待老人致死,一份告王厚义侵占公民房产。
草稿完成之后,白素珍又遇到了愁肠事。
因为她的字写得太差,稻草把子一般。这样交给法院,别人肯定不会受理。之前的起诉书,都是她打草稿,老马帮她抄写。老马写的都是正楷字,一丝不苟,如同临摹字帖一般。现在老马离得那么远,她不可能跑回河北去找老马,也不可能让老马赶到湖北来。
怎么办呢?找家打字社帮助打印出来?那得花不少的钱,而且要耗费好长时间。白素珍既不愿意花钱,也等不起。她还是想找个人帮助抄一遍。找谁呢?孝天城的朋友中,哪个的字写得好一些?她肯定不愿意去找汤正源帮忙,想起汤正源她就生气。什么小学同学?什么狗屁律师?纯粹是一个披着法律外衣的混混儿!
除了汤正源,还有谁能帮上忙呢?
如同昨天考虑住宿问题一样,白素珍又把所有在孝天的朋友盘点了一遍,电影院放映员小夏,汽车站售票员小陈,餐馆服务员小沈……似乎她们的字写得都不怎么好,都难得拿出去见人。
对了,李艳红不是也到孝天城来了么?白素珍突然记起几个月前收到过好朋友李艳红的来信,说是她丈夫王青松从双峰中学调到了孝天地区实验中学,他们全家也都搬到了孝天城。
哎呀!我怎么把自己最好的朋友忘记了?白素珍拍着头乱蓬蓬的脑袋,现自己真是忙糊涂了,简直不可饶恕。李艳红的爱人王青松是中学语文老师,字肯定差不了,可以找他帮忙呀。
想到这里,白素珍激动万分。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她马上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地区实验中学去找李艳红。
李艳红也是王李村人,和白素珍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小时候,她们形影不离,无话不说,好得如同一个人,是可以割头换颈的朋友。李艳红结婚比白素珍晚几年,嫁给了同村的王青松。
王青松是双峰中学的公办教师,平时上班时住在学校,周末才回王李村。
白素珍离婚回到白沙铺的最初几年,心里一直放不下自己的儿子王加林,刻骨的思念几乎让她精神崩溃。有时想得实在没办法,她就带着加花从白沙铺往王李村走。母女俩走走歇歇,一会儿牵着加花,一会儿把加花抱着或者背在身上。六十多里田间小路,往往需要走上一整天。加花大些之后,她就把加花留在白沙铺,托付给邻居照看,一个人前往王李村。走在路上,想起王李村的儿子和白沙铺的女儿,白素珍总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当她脚上打起血泡,精疲力竭地赶到王李村时,迎接她的,往往是王厚义恶毒的辱骂,以及惨无人道的毒打。
王厚义不允许她和儿子见面。一看到她抱着加林,厚义就会拼命地从她手里抢走。所以,她每次到王李村,都会闹得鸡飞狗跳,大人小孩哭成一团。
后来,白素珍确实被王厚义打怕了,再到王李村看儿子时,怎么也不敢走进那栋让她胆颤心寒的厅屋。
无奈,她只有转身前往好朋友李艳红家里。她让艳红偷偷地去通知儿子,或者想办法把加林带到她的家里。
就这样,艳红的家成了白素珍在王李村的中转站,成了她与儿子加林见面的避风港。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好朋友李艳红,白素珍内心里充满了期待和温暖。这两天在苏庭长和汤正源面前所受的气,也不值一提了。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到孝天商场买了一袋麻糖和一盒龙须酥,想到要请王青松帮忙抄起诉书,又买了一瓶白酒。
拎着这三样东西,她一路走一路打听,寻找地区实验中学。最后,终于在城站路上地委大院的斜对面找到了。
王青松和李艳红的家就在学校里面的职工宿舍楼上,三居室的套房,还算宽敞。他们的一儿两女三个孩子也都在家里。
故人相见,那种激动的场面难以用笔墨来描述,不去说它了。
当白素珍说出找他们帮忙抄起诉书的要求时,王青松显得有点儿为难,但李艳红满口应承下来。
“学校还没开学,他正好闲着没事。让他抄写抄写,只当是练了字的,还可以学点儿法律知识!”李艳红嘻嘻哈哈地说。
老婆答应得这么爽快,王青松也不好推辞。他只得从白素珍手里接过起诉书草稿,坐到写字台前开始抄写。
白素珍担心王青松认不清自己画的“桃符”,就拿了个凳子,坐在他的身边,一句句念着,看着他誊抄。
两份起诉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抄完。
听说白素珍住在国光旅社,艳红又大呼小叫开了:“住什么旅社?去花那个冤枉钱!快去退掉,到我家里来住。让我儿子去跟他爸睡,咱们两人睡我儿子那间房。住在孝天城这个鬼地方,我到现在也没认识几个人,整天闷得慌。你来我家住,咱们正好可以拉拉话。”
容不得白素珍客套推辞,李艳红拉着她的手就走。说是要和她一起去旅社办理退房手续,顺便帮她拿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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