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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人轻轻地回应她。
接下来一周,日子仿佛暂时达到了一种平衡的宁静。她出行都需要林霑接送,无法与萧菀青见面,但通话确如萧菀青所言,可以自由地联系。她每日往来于学校和医院之间,听从萧菀青的嘱咐,不懈地试图与周沁多做沟通,周沁却始终对此讳莫如深,一听到林羡提起,就赶林羡回家复习,但到底也没有再如先前一般暴跳如雷。林羡乐观地安慰自己,终归是有所缓和有所改变了。
最后一门考试是在下午。那天,进考场关机前,她接到了萧菀青的电话。
萧菀青孑然一身地坐在车站候车室里,望着手中她从自己车里的中控台上取下的两个黏土小人,艰涩地叫她的名字:“林羡……”
林羡奇怪道:“盼盼,怎么了?”这时候给她打电话?
萧菀青在手机那端像是沉默了片刻,才笑了一声,温声道:“最后一门考试了对不对?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紧张,想再听一听你的声音才安心。”
林羡站在教室门口,宠溺地笑了一声,安抚她道:“别怕。我今天考完,我妈明天也出院了。不论如何,最迟后天,我就回去陪你了。”
“林羡……”萧菀青迟疑地又叫了她一声,最后,沉默几秒,只说了一句:“时间差不多了吧,去考试吧,加油。”
她挂了电话,关机取出了手机卡,一动不动失神地凝望着掌心中的小卡片,直到前方工作人员提醒着要车了。她站起身,步履沉重地往前走去,在垃圾桶旁站了许久,终是放开了掌心,由着那一方小小的卡片坠落了。
林羡提前答完了卷子,检查途中,她脑海中莫名地反复回放刚刚萧菀青拨给她的那一通电话,忽然,不安的预感再次弥漫全身。
她坐不住了,顾不上所谓的离考试结束前半个小时才能交卷的规定,冲到讲台前提了书包就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从书包里取出手机开机,颤抖地拨打了萧菀青的电话。
她多希望,一切有如上一次她不安时一样,电话可以很快接通,萧盼盼悦耳的嗓音可以很快出现在她的耳边。
然而,令她惶恐的是,没有,这一次没有。这一次,回应她的是冰冷的机械女声,告诉她:“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林羡的眼泪,霎时间漫过眼眶。她不愿相信般地立时再次拨打了过去,等待她的,却依旧是那个无情的女声。
她飞奔出教学楼外,林霑预估着林羡不可能这么早出来,故而还没有来到,她畅通无阻地在校门口打了一辆车,奔向萧菀青家。
一路上,她无数次地拨打萧菀青的手机,等待她的是那个始终如一的应答。她的心越来越急切,越来越惶恐。
顾不上拿书包,她到了小区门口就冲下了车,冲回了萧菀青的房子,从门口一路叫唤着萧菀青的名字,叫到了最后,她跪倒在地上,也没有人回应她。
家里几乎一切如常,肉眼可见的只是少了卧室床头她们的合照,还有柜子里萧菀青的行李箱。
她走了……
萧菀青这个骗子,又一次骗了她,丢下她走了……
林羡绝望地认清了这个现实。
她咬牙扶着墙从地上爬了起来,取了茶几上的车钥匙,边往外跑边给温桐打电话。
面对她的追问,温桐只是冷清又无情地告诉她:“是,她走了,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你不要问我。她有些东西放在我这里托我给你,你找时间过来拿一下吧。找到她又能怎么样,你妈妈从始至终都没有尊重过她,没有理解过她,只会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她头上,你能改变什么?你妈妈冲动下的一巴掌可以让萧菀青鼓膜穿孔,冷静后可以不留情面地戳她心窝子,盛怒下,她是不是还会萧菀青身败名裂?我尊重她的选择,我不找她。林羡,算了吧,你也放过她吧。”
林羡怔在原地,如遭雷击,脑子嗡嗡作响。温桐说什么,她说盼盼鼓膜穿孔?
温桐说完又觉得于心有愧。萧菀青嘱托她,让她多照顾林羡,让她看着林羡不要做傻事,她这是做什么。
她刚想再说什么安慰林羡,让她不要冲动,林羡就挂断了她的电话。再拨打过去,林羡不接电话了。
谁都在骗她,谁都不会帮她,谁都不会和将心比心地体谅她、理解她有多爱她的萧盼盼。甚至,连萧盼盼自己都不知道吧。
她只有自己了。
林羡悲凉地擦干了眼泪。
她动了萧菀青的车子,开往机场,任由温桐、林霑、周沁、陈芷、唐沫的电话一通接一通地拨打进来,响铃到手机没电关机,也没有应答。
她几乎把机场翻了一个遍,也没有看到那个她魂牵梦绕的身影。明知道希望已是渺茫,她还是马不停蹄地开往了动车站。
如她所料,依旧是一无所获。满心苍凉地下楼梯时,一个踏空,她从高高的楼梯上翻滚着坠落,摔得头破血流。
可没有那个她摔个屁股蹲都会心疼她的萧盼盼了。她顾不得周遭所有围观人群的善意,像没事人一般,一骨碌爬了起来,推开了人群,径直大步往外走去。
她浑身都在疼,走路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昏沉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执念,找到萧盼盼,找回萧盼盼,告诉她,不要走……
别无他法,她强撑着打起了精神,开车回到了协和医院。
甫一踏入医院,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眼神望着她,她一无所觉般地朝着目的地,朝着周沁所在的病房走去。
病房里只有周沁在,林霑去找林羡了。
一看见满头是血的林羡,周沁就慌张地惊叫出声:“羡羡,你怎么了?!你去哪了?医生,医生呢!”她下了床,想要靠近林羡,林羡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睫毛被顺着留下的血沾湿了,凝固后让她有些睁不开眼。她眯着眼,站在阴影里,声音低低地问周沁:“妈,盼盼去哪了?”
“林羡,我不知道,你先去看医生。”周沁满心只有林羡身上的伤,没有在意她的问话,焦急地往前想要抓过林羡。
林羡心底升起浓浓的绝望,不会妥协了,她妈妈不可能会妥协了,她就不应该听话退让,她怎么这么傻。她紧跟着退了一步,余光扫到电视柜上摆放着的水果篮子里的水果刀,忽然一把抓起抵在了自己的胳膊之上。
周沁震惊地僵住了身子,破声喝她道:“林羡,你要干什么?”
林羡晃了一下脑子,清醒自己的意识,撑着最后的体力,面不改色地盯着周沁,在自己细嫩的手臂上划下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血,顺着她的动作争先恐后地涌出,滴落在地。
“妈,盼盼去哪了?”她再一次追问。
周沁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本能地想要往前夺下林羡手中的刀,林羡却早有所料般地制止她道:“妈,你不要过来,不要逼我。”
“林羡,你把刀放下,有话我们好好说。”周沁不敢刺激林羡,停在了原地,心慌地哭出了声。
“我就不应该相信她说的要冷静、要和你们好好说。你根本没有打算和我们好好说过。她都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林羡语气里带着懊悔,脑袋的昏沉与身体的疼痛让她异常冷静。
她在手臂上又划了一个口子,疼痛让她又精神了一点。她固执地逼问周沁:“妈,你现在只要告诉我,她去哪了?”
周沁看着浑身是血的女儿,整个人都崩溃了,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羡羡,我真的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你把刀放下,我和你一起去找她,我们一起去找好不好。”
病房外听到喧哗声,早已聚集了许多人,但看到林羡手中的刀,谁也不敢上前。
周沁在前方吸引了林羡的全部注意力,两个高大的男医生,悄悄地从背后靠近了林羡,在林羡毫无防备之时,一个伸手强横地圈住了林羡的双手,一个敏捷地夺下了林羡手中的小刀。
林羡反应过来,拼尽全力地奋力挣扎,却依旧毫无作用,无法挣脱。像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她失去了冷静,开始哭得撕心裂肺:“妈,你告诉我她去哪里,妈,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不过几秒,护士手中的镇定剂还未打上,林羡却是自己昏软了过去。
周沁吃了两颗救心丸,瘫坐在急救室外,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沾染着的林羡的血。
刚刚,那样癫狂的女孩是她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吗?她们到底谁错了?
事情,究竟怎么就到了现在的地步?究竟,是谁在逼谁?
林羡手脚有许多擦伤,最严重的是脑袋上的破口,缝了八针,初步怀疑可能有脑震荡,现在是太过虚弱,情绪又太过激动,昏迷了过去。
凌晨两点钟,林羡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林霑坐在她的身边守夜,怔怔地盯着林羡手臂上包扎好了的刀口,眸色比夜色还要沉郁。
“爸爸。”女孩突然艰难地启唇,沙哑叫他道。
“你醒了。”林霑惊喜道。他上前轻声问她道:“口渴吗?是要喝水吗?”
林羡轻轻摇了摇头,感受到脑袋的疼痛,她止住了动作,回答道:“不喝。”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字认真问他道:“爸爸,我最后问一次,你们,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吗?”
林霑顿住了倒水的动作,沉默片刻,坦白道:“羡羡,我们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我和你妈妈只是让她和你分手,和她商量好了,让她稳住你,让你好好吃饭,安心考试,并没有要求她离开岸江市。这也是出乎我和你妈妈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太了解我了,只要她还在岸江市,我怎么可能答应和她分手。”林羡悲哀的呢喃出声,心如刀割:“所以,其实是我逼走她的吗?”
可如果知道她这样坚决,萧盼盼该知道,比起让她无依无靠地游荡于陌生的城市,她更宁愿委屈自己,从此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幸福。
她艰难地坐起了身子,跪立于病床之上,弯下腰朝着林霑磕了三个头。
她说:“爸爸,一叩头是谢谢你和妈妈这么多年的爱护有加,二叩头,是对不起昨日给你和妈妈带来的惊吓,三叩头,是希望你们体谅,往后我无法听从你们的劝告,只会一意孤行地朝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了。”
林霑见过了林羡的坚决与癫狂,已经不敢再拿孩子儿戏的眼光来看待林羡的感情了。他静默片刻,问她道:“林羡,你不会后悔?”
“我不会。”
“那你走你的路去吧,你妈妈这边,我来照顾,我来疏通。林羡,我只有一个条件,往后,再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
林羡阖眸苦涩答应道:“谢谢你,爸爸。我答应你,想来,这也是她离开时对我唯一的要求了。”
林霑想到下落不明的萧菀青,不由地也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孰对孰错,谁亏欠了谁,好似再也说不清了。
2o13年,是林羡人生的分水岭。这一年,爱人萧菀青不告而别,下落不明。出院后,她才知道几日前,好友时满出国留学了,从此,杳无音讯。
巨变的生只是一瞬间,留下的痛苦与遗憾却像是是漫长得没有尽头。
林羡和周沁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母女间,仿佛永远隔着一层薄膜,再也走不到对方的心中。出院后,林羡去了一趟温桐家,拿到了萧菀青留给她的银行卡,房产证和其他各项资料材料。她抱着这些东西,开着车一路哭着回去。她彻底搬出了父母家,回到了萧菀青家,再难再潦倒,她也没有动用过萧菀青留给她的银行卡、没有再接受过父母一分一毫的接济,自力更生。
2o14年,林羡沉寂许久,用“久盼君归”的笔名,在网上表了她在萧菀青指导下完成了大纲的第一篇长篇小说,经由几个微博大v的扫文号自推荐,一举成名,一炮而红。所有收入,她都存入了当年她上交给萧菀青,萧菀青最后又经由温桐留给她的那张卡上。
她一直在想,萧菀青可能去哪里,可能从事什么行业。几次三番,她去到萧菀青最可能去的、她们曾去过的宜屏,走过她们曾走过的大街小巷,试图寻找一点点萧菀青来过的痕迹,终究是一无所获。背地里,林霑也一直在托人帮她寻找萧菀青,可人海茫茫,也是毫无线索。
她稍有名气,便改了微博简介,从始至终都是那一句:我等你回来。你不来,我不嫁。
她盼望着有一日,萧菀青能够看见,能够可怜她,能够回来看看她。
2o15年,凌晨两点半,岸江市生大地震。三点,林羡光着脚丫在人潮涌动的学校操场寻找手机信号,突然,接收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电话那端,一片寂静。
操场上兵荒马乱,林羡却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余下了耳边那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她似有所觉般,忽然哽咽道:“盼盼吗?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听见,手机那端的呼吸声蓦然变得沉重而又急促,几秒后,电话挂断了。
林羡抬起头,天空飘起了小雨。她摸了一把脸,满脸水痕。
2o16年,她卖出了两本影视版权,照旧给父母打去了一笔钱,在听到父亲婉转表示母亲想她了时,沉默许久后还是没有答应回去。
由去年的那一通电话,她已经可以确定萧菀青就是在宜屏了。可是,她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满怀期待地收到线报踏上寻妻之路,而后,愈绝望地独自踏上归途。
言喻欢来南区找她。她带着言喻欢来到了向南路,从街头走到巷尾,看着前方吃着冰淇淋冒着白气的小情侣,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年那个眉目温柔的女人,是怎样长睫扑闪,朱唇微启,在烟雾迷蒙中,美得动人心魄,带走了她少年时的全部心魂。
她仰起头,望着天边的那一轮明月,忽然泪如雨下。
今晚的月色真美。萧盼盼,你在听吗?
2o17年,她研究生毕业,开始全职写作。年末,收到线报,再次前往宜屏找寻萧菀青,乘坐出租车途中,在高路上生追尾。
失去意识前,她脑海里浮现的居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是八岁那一年,她穿着小洋裙奶声奶气地对萧菀青说“阿姨,我想嫁给你”,萧菀青温柔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答应她“好,等你长大了再说。”
骗子……
我是不是等不到了……
2o18年,因为车祸,她断了两根肋骨,侥幸捡回了一条命,窝在家中休养。五年来,母女第一次破冰,周沁带着骨头汤,踏入了萧菀青的房子,和她谈起了萧菀青。
离开时,她合上门前,留下了一句:“我也托人在一起找了。”
林羡一瞬间红了眼眶,不知道心中的酸楚,是因为委屈还是喜悦。萧盼盼,你看,就为了这一句话,值得吗?
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播放器由于过于老旧,终是罢工了。林羡花了高价,千辛万苦终于淘回了一部一模一样的机子。
她收拾电视柜,整理萧菀青珍藏的碟片,望着新海诚的言叶之庭,久久沉默。
很久以后,她放下了它,取出了下面一张,秒五厘米,放入播放器中。
多年后,曾经的恋人贵树与明里在街头擦肩而过,贵树回过头,等待着长长的列车驶过,等待着望见那头同样该会驻足回的明里。
列车终于驶尽了,贵树长久驻足凝望的对面,却只是空无一人,空空如也。
林羡低下头,怔怔地摩挲着这张碟片封面上萧菀青留下的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忽然间,泣不成声。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萧菀青如是写着。
你有没有因为一个人,读懂一诗。
相思始觉海非深,怨恨不如潮有信。
那一年她陪萧菀青一起看大话西游时,萧菀青在片尾曲一生所爱响起时,流下的她没有读懂的泪水,这些年里,她渐渐了悟。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萧菀青。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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