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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崇渊面前已经多了一张很干净的小木桌子,桌上有一只做工很是精致的茶壶,还有两只杯,以及崇缨还没有吃完的点心。
壶里的茶还有热气冒出,显然是才泡好不久。
茶壶茶杯当然不是崇渊自己带来的,而是令有其人。那人低头垂首,一身黑衣裹着里面精壮彪悍的身躯,一看就知道是身怀武功的精明之人。这个人现在就安静的站在门口,随时等候着崇渊的吩咐。
他虽然一身黑衣,却在腰间扎了一条暗红的腰带。
他是魔教中人,也是崇渊的亲信之一。他当然也不是一个人,因为现在这座破庙外面,不知还隐藏着多少圣传教众。
那些人当然也是暗中跟着崇渊一起来的,只是之前破庙外面有四名邪兵卫镇守,崇渊便已经下令不可贸然现身,所以他们就一直隐藏在暗处。如今没有崇缨这个主人的示意,四名邪兵卫便自然不会释放出敌意,于是这名亲信才在崇渊的授意下现身,并奉上了一壶好茶。
这座山神庙虽然破旧不堪,但现在里面有烛光,有火堆,还有刚泡好的茶,以及一个充满了闲情逸致的人,所以就让这破庙立刻便显得没那么冷清寂寥了。
崇缨坐在轿子里,眼神有些奇怪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崇渊神情平静,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出自钟鸣鼎食之家还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根本无法把他与令人闻名丧胆的圣传魔教关连在一起。而他原本就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人,只是因为修练了禁神大法这种诡谲玄异的武学,所以才让他身上蕴藏着无法掩盖的冷邪之气,又因为他在圣传中的地位,于是平时他总有一种高高在上冷眼睥睨的神态。
似乎只有在崇缨面前,他才会尽量恢复到正常的模样。因为他身上的光芒太耀眼也太刺眼,他不想这种光芒伤害到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他知道他能有如今的一切,其一半都是因为那个女子,所以在她面前,他只想做一个温柔的大哥。
所以现在的崇渊,就是破庙里这个女子的大哥。
所以他现在才能有这种闲情逸致,才会在这座破庙里想好好喝一杯茶。
只是在这样的地方和这样的夜色里,还有人有心情坐下来慢慢喝一杯茶,岂非也是一件很别致的事?
崇缨感到奇怪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大哥像现在这样放松和温和过了。
就像暂时放下了肩头沉重的那副担子一般。
崇渊感觉到了她的眼神,忽然微笑道:“我们在西境的时候,也经常喝茶,不过我们喝到的茶,都是不知已经转手了多少回的次品,味道远没有中原出的茶那么纯正。所以这次我特意让他们去买了这里最好的茶,还有这茶壶茶杯都是新的,听有人说,在中原,喝茶是一件很有讲究的事,甚至还有一种说法,叫做茶道……”
他絮絮叨叨的,好像话一下子就多了。崇缨便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变得温柔了起来,很真实,她的心也随着平静了下来。她喜欢这种真实,因为就像在那个遥远的家里一样。
尽管这种感觉终究会很短暂,可是崇缨却已经很满足了。
崇渊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崇缨面前,含笑道:“尝尝看,味道是不是很不一样?”
崇缨接过了杯子,里面的茶水温度适中,把杯子好像也一起温暖了。她慢慢呡了一口,口腔里感受到了一种不同的味觉。
她虽然不懂茶,但是知道这味道很特别。
“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茶,但这茶的味道的确不同。”她仔细品尝着口中的余味,“有些苦,有些涩,但现在却又有一种特别的香味。”
崇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是一个喜欢喝茶也懂茶的人,所以他明白崇缨的意思。
崇渊缓缓的饮了一口茶,道:“中原虽多有狡诈又自大之人,但有些方面他们确实有独到之处,特别是在享乐上。而且他们总是能从一些普通的的事情上捉摸出一些特别的道理。”
他将茶杯靠近鼻子,轻轻嗅了嗅,好像在回味着,说道:“你可知道,许多事情就比如这茶的味道,总是先苦涩,然后才会有香味的。”他莞尔一笑,“这就是那些中原人从喝茶中捉摸出来的道理。”
崇缨手指抚摸着茶杯,忽然也笑了笑,问道:“大哥,你似乎很喜欢中原?”
崇渊淡然微笑,摇头道:“我并不是喜欢中原,而是如今的情势,需要我们深入的了解中原而已,如果有必要,我们甚至还需要与中原相融合。因为若想要将我圣传教义传到中原,这就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崇缨闻言,心里突然跳了一跳。然后她收敛了笑容,沉吟问道:“这是教主的意思?”
崇渊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放下茶杯,眼神隐约有一些闪烁,轻声道:“教主现在只想向中原武林复仇,以及找回当年失去的东西。”
崇缨缓缓饮完了杯里的茶,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轻轻一叹,低声道:“我虽然并不参与教内之事,但也知道这一次教主不惜与长老会翻脸也要率众大举踏足中原,其中关联之事定然非同小可,至少在教主眼里,也一定是非做不可的大事。而我也同样知道大哥之所以会不惜一切支持教主的原因……”
女童相貌女子神韵的崇缨,却并没有将话说完。
崇渊修长的双眉轻轻一挑,没来由的将目光往旁边偏了偏,避过了妹妹的目光。他淡然道:“我所做的一切,除了有要将你恢复的私心外,其他都是为了我圣传的辉煌大业。”
崇缨柳眉微蹙,低声道:“大哥,我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所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用不着刻意否认。我只想提醒你,教主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大哥,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崇渊闻言,双眼重新转到了妹妹的脸上,他的眼里充满了莫测高深的神色,他忽然也长叹一声,说道:“小缨,你要不是现在这种情况,一定会是我身边最得力的臂助。所以我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让你恢复。”
“至于你的意思,我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你无需多虑。”崇渊掸了掸衣袖,像是掸去了因为崇缨方才那句话所引起的某种情绪一样。
那一瞬间里,他的神情仿佛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恍惚。
崇缨见此,心里暗自叹息。
她沉默了一阵,然后转移话题,说道:“中原之地远非我们西境可比,二十年前的月教主何等超凡惊世,也没有完成教义东传的大业,反而因此几乎受到灭顶之灾,月教主也不幸陨落中原。由此可见中原也并非是任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当年我们与中原一场大战,双方两败俱伤,如今二十多年过去,虽然圣传在教主与大哥的努力下终于可以重现当年的实力,但中原也一定有了相同的恢复。所以大哥心中所想之事,只怕不会那么轻易就能做成。”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层厚沉的凝重。
崇渊有些欣慰的说道:“虽然你不喜欢参与教内之事,但你生来就有胜过男子的敏锐心思和判断,这些年虽然深居简出,但对外面的事情也多有掌握,这一点我甚是高兴。”
他悠悠吐出口气,随即语气加重了几分,说道:“你分析得不错,当年老教主都没有完成的事,现在要再走一次曾经的路,如今就算中原已经不复当年的实力,只怕也不可能一帆风顺。不过事在人为,我圣传经过二十年的忍辱负重,如今厚积薄发,我崇渊总也要做一些当年先辈们都没有做成过的事。”
他复又温和的看着妹妹,笑问道:“你可还有什么担心?”
崇缨朱唇轻启,却又欲言又止,脸上浮现出细微的忧虑之色。她沉吟片刻后,道:“大哥的能力我自然不需要担心,我只希望这一切能尽快结束,也希望大哥能一切顺利平安。”
崇渊重新倒了一杯茶,动作优雅的饮了一口,微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中原局势复杂,尽管我已经做了多年的准备,但世事无绝对,任何布局都存在着不可预见的变故,所以你是担心中原武林也同样有了应对我们的准备。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我有时候难免会放松警惕,甚至还会恃才傲物?”
崇缨没有说话,但却轻轻点了点头。
或许这世上,除了教主月无缺外,就只有这一个女子能在这个男人面前认同这样的质疑。
崇渊收敛神色,缓缓道:“可同时你也知道,我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对吗?”
崇缨又点了点头。
崇渊饮尽杯中茶水,目光下垂,说道:“当年那场大战,中原的损失不在我圣传之下,三教之中的儒门更是因此在江湖上除名,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出来重整旗鼓,如今的中原江湖就像一盘散沙。现在中原武林中能有几分实力的门派,不过就是青城崇真派、剑宗以及佛门天轮寺,再就是长安的春秋阁而已。崇真派当年虽然也参与了那场大战,并且也死了不少高手,但他们的掌教吕怀尘却并未现身,老牛鼻子的徒弟齐华阳也还尚在,所以算是保留了最强的力量,也算得上如今中原最有实力的门派了。至于剑宗,他们的损失应该是这四派中最重的,当年之战,剑宗的宗主被老教主亲手所杀,名动江湖的八大剑修也死了六个。剑宗一向隐世独立,门下弟子也并不多,这样的损失几乎就是灭门之祸。尽管这些年剑宗有卓释然重掌宗主之位,但我并不相信仅凭二十年时间,他就有能让剑宗恢复到当年实力的能力。”
“至于佛门天轮寺,不论二十年前还是如今,都将会是圣传必须将要铲除的首要目标。当年若不是佛门那些秃驴,我圣传一脉也不会成为整个中原武林的公敌,更不会遭受那样惨痛的损失。要讨回这笔血债,就必须先由天轮寺开始。”
崇渊的话音不疾不徐,脸上更是毫无波动,“剩下一个春秋阁,如今虽然号称中原第一大帮,阁主花自飘更是收纳了半数中原的黑道势力,看上去是很强大,但这样一个由太多势力组成的帮派,反而外强中干,因为一个花自飘不可能笼络得了那么多的人心,尤其是那些从来都只为利益而存在的黑道中人,最是人心涣散,所以春秋阁也不足为惧。”
“如今最能对我们形成威胁的,就只有一个崇真剑派,以及那个吕怀尘。”提到这个名字,圣传王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谨慎警惕之色,语气也有了几分沉重,“数十年前吕怀尘就已经是天下道门魁首,此人道剑无双,被称为中原武道第一人。不知为何,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他没有参与,之后也再没有下过青城山,所以我们无法得知他的具体情报。不过想来也知,他如今虽然已经年近百岁,但修为只怕更胜往昔,是教主眼中第一大敌。不过只要找到另外一只圣物,教主便能同时拥有圣教的两大至尊之物,几乎就能达到半神之境的境界,到那个时候,就算吕怀尘重出江湖,教主也依然大有胜算。而中原除去了吕怀尘,还有谁能与我圣传为敌?”
说到此处,崇渊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
虽然是在说及当年的沉痛往事,可崇渊的神情却出奇的平静,仿佛他说的不过就是一个故事而已,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而他娓娓道来,仿佛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还很年轻,有智慧谋略,有自信也有手段,更有绝顶的修为,以及无法估计的背景力量。他天生就是一个善于布局控局的人。所以对于如今中原武林的局势,他早就深有了解,因为现在的中原,不知道已经渗透进了多少魔教的暗子。所以这一次,他不会让圣传重蹈当年的覆辙。
崇缨静静地听他说完,沉默许久以后,她忽然抬起头,脸色有深深的疑惑,问道:“大哥和教主要找的那只圣物,是否就是已经遗落多年的太岁?”
“是。”崇渊点头。
崇缨脸色微变,又问道:“大哥先前说若要恢复我,就必须找到两样东西,那两样东西,是不是就是圣物?”
崇渊没有感到惊讶,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个问题崇缨迟早也会问他的,所以他又缓缓点了点头。
崇缨脸上的疑惑之色又不由重了几分,道:“圣物真的有那样神奇的作用吗?我指的是恢复我的身体?”
崇渊闻言顿了顿,然后说道:“就算你对教内的事不感兴趣,那你也应该知道,太岁和玄穹原本就是我圣传的至尊圣物。当年老教主能同时驾驭两只圣物,从而达到了举世无敌的半神之身。而如今教主虽只有其中一只,却已经无敌于西境,所以圣物力量的强大是无法估计的。根据教内的经卷记载,圣物的作用远不仅限于能加强拥有者的力量,它们还有更多不可思议的效用,就算是要复活一个死去的人,也不是一件难事。”
崇缨在仔细的听着,她虽然不会质疑崇渊的话,但能让死人复活这种超出常理范围之内的事,她心中依然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崇渊当然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微笑道:“这些事,你没有亲自经历过,所以你估计是不会相信的。这也很正常,毕竟你了解的很有限。但不论怎样,你都应该相信我。”
崇缨只有点头,因为他的确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任何一句假话。
“可圣物历来只有教主才有资格拥有,大哥又如何能确定找到了太岁,教主会答应你帮我恢复?”崇缨不由微微蹙眉,说道:“因为圣物的力量太过强大,以教主那多疑的性格,她未必会在意一个对她没有任何作用的人的死活。”
崇渊听到最后这句话,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但他很快就恢复正常,淡然道:“这个你不用操心,只要圣物回归,我自然能保证教主会答应的。”
崇缨道:“大哥不说我也知道,圣物关系到圣教东引的大业,教主在经过当年的变故以后也心性大变,就算如今她很倚重大哥的能力,但若要她交出那么重要的东西,只怕她也会心有顾虑,因为教主已经是一个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女人了……”她忽然轻轻一叹,“教主背负了太多的压力和仇恨,就算她也知道大哥对她的心思,但依她的心性,只怕也不会将你放在心上,所以我才会提醒大哥,教主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喝茶吧,”崇渊忽然开口打断了妹妹的话,他似乎极不情愿提及这个话题。他重新为她倒满了茶,含笑道:“此次东行,你任何事情都不需要管,只要跟着我走就可以了。这中原的大好河山,你也可以慢慢欣赏。”
崇缨心思细腻冰雪聪明,当下也就不再多说了。
崇渊喝了一口茶,目光转向门口,似在等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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