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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这雪……死了。”
只见小沙弥手掌中已空无一物,先前的那片雪花已经消散殆尽。
一时,四方静止,那戒尺最终停在了小沙弥的头上三尺处。
青年僧人看着这小沙弥的双眼,终究还是收起了戒尺,轻叹了一声,眉头微皱,眼中一瞬间闪过不忍,不舍,不愿。
随即弯下身来,为小沙弥拭去了泪痕,恢复了无喜无悲的神色,说到:“我们是时候回去了?”
“为什么?”
“带你出来苦行,不过是想让你看个众生相,得个菩萨心,明了经书真谛,可如今你已无经可念,无禅可参,也是时候教你为众生拔除其苦的法门。”
青年僧人看的分明,这小沙弥眼中不是旁物,分明就是慈,分明就是悲。
念破经书万卷,但求慈悲在心,写经的人心中都未必有慈悲,可如今小沙弥眼中已有慈悲,那还念他作甚?
“大和尚,何必走的这么急,不进来吃杯热茶?”茶舍内,疯癫道人端着茶碗对着青年僧人晃了晃,这碗中的茶香自然飘向了青年僧人。
“师兄,这茶好香,我们饮一碗在走吧。”小沙弥闻了这茶香,加上风雪天寒,自然想进去喝上一碗,暖暖身子。
青年僧人看了眼疯癫道人,点了点头,与小和尚进了茶舍内端坐下来。
见青年僧人进了茶舍内,疯癫道人似见了熟人,上前说道:“如此酷寒还在外奔走的只有一种人,为自己挣命的人,莫不是大和尚也信命了?那你我也算的上同道中人。”
青年僧人听了停顿身形,侧眼说道:“谁与你同道?你自东往西去,胡言乱语;我自西往东来,点化世人,同路不同道,终究是陌路。”
说罢,与那小沙弥一齐端坐到老者面前。
老者随即将刚沏出的第二碗茶端放到小沙弥面前,小沙弥嗅了口茶香,不由赞道:“好醇香的茶气,老施主,这茶可有什么名头?”
“尝尽人间百味,方知人间滋味,我这茶就叫人间滋味,只是不知如今的你究竟能喝出怎样的滋味?”老者一脸笑意看着小沙弥。
“人间滋味?”小沙弥听了,忙的喝下了半碗茶。
半碗茶下肚,“咦?这茶是苦的。”小沙弥惊道。
“小师父,你可比你这师兄强多了,再好的茶给他品,怕也只能喝出水的味道。”一旁的疯癫道人悠悠地说道。
青年僧人并不理会疯癫道人,兀自将这剩下的半碗茶一饮而尽。
疯癫道人看着青年僧人将小和尚余下的半碗茶全都喝个干净,打趣道:“都说菩萨畏前因,众生惧后果,我看你倒是无惧无恐。”
青年僧人缓缓道:“菩萨是菩萨,众生是众生,世间唯独我是这般我,自然有恃无恐。不过我这师弟着实比我强,也胜你三分,他尚能喝出这茶中滋味,而你我尽皆不能。”
“是不能还是不愿?”老者在一旁突然的发声,可茶舍内却无人回答。
疯癫道人本还欲争辩,但听了老者的话便闭上了眼,青年僧人亦是一旁闭眼,转动着手上佛珠。
两人都像是
在等待着什么。
整个茶舍突然静的可怕,小沙弥受这气氛的影响,也安分了起来,端坐在一旁,回味着茶味。
车辚辚马萧萧。
茶舍外风雪到达顶点,还未入夜,天色已黑,九天之上似有一头恶兽匍匐,肆意窥探着小破茶舍。
一声铃儿响打破了寂静,只见茶舍外,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辆马车,不对是一头驴车。
这是一头大黑驴,长的异常壮硕,浑身的肌肉线条分明,此刻走到了茶舍外停了下来,塔拉着双目,显得很没有精神,嘴中不停地嚼着干草。
一身着白衣的少女跃下了驴车,这少女生的明眸善睐,冰肌玉骨,肤色竟比这雪更白,眼角的一抹笑意更是惹得寒意也减上三分,最惹人注目的是莫过于少女额头处一点朱砂痣,画龙点睛。
“好你的个小黑,整天就知道吃吃吃,拉个车都拉不好,今晚回去不给你饭吃。”少女轻拍了下大黑驴说道。
这大黑驴貌似听的懂人言,这个驴脸一下子拉了老长,眼中竟有了几滴泪花开始打转。
少女心肠一软连忙道:“好了好了,给你加餐,毕竟你今天出力不少。”
这大黑驴近妖,一下子又恢复到刚才没精打采的模样,悠悠的咀嚼着嘴中的草料。
少女看了没好气,却又无可奈何。
“怜儿,还不快进来。”老者一声轻唤,眼中满是慈爱。
“爷爷,今天茶舍竟然来了这么多人,已经好久没见过有人来喝茶了。”
“是啊,今天是来了好多人。”老者说道。
此时火中的青木已经燃烧殆尽,水已三沸,老者终于沏出了最后一碗茶。
“时也,命也,运也,看来你终究未能如愿。” 疯癫道人看着老者说道。
如今第三碗茶已出,少女独自一人进入茶舍内,正好合三人之数,不多不少,是老者输了。
可疯癫道人眼中却闪过了一丝落寞,是啊,我怎会输?能让我输的那个人早已死了,化为灰飞,什么都没剩下。
而如今自己愿意在茶舍内等,不就是在等一个让自己失算的人吗?
终究未能如意。
疯癫道人放下了茶碗,站起身来,脸上再次显露出一副洒脱的模样,嘴里边哼道谣边收拾起了东西,准备离开:“世人都晓神仙好,不老长生无穷妙,我却反说凡人好,无拘无束任逍遥。仙道原是独木桥,人间才是阳关道,你来争,他来抢,挤破头颅真可笑,真可笑。殊不知醉梦红尘三千丈,方才是世间正道,方才是人间正道……”
疯癫道人哼着道歌正欲出门,不知怎地,从驴车上又蹦下了一个青衫少年。
少年自顾自地走进了茶舍,与这疯癫道人擦肩而过。
这少年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身单影薄,单看衣裳,很难想象,少年是如何在这冰天雪天,漫天飞雪中跋涉。
但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一件异常奇怪的事,天上的雪落不到少年的身上,哪怕是此刻雪如鹅毛,大似倾盆,亦是没有一片雪花落到少年的身上。
少年亦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一张干净的脸,算得上眉清目秀,只不过那一双眼有些不同。
眼外见其神,内见其心。
看一人眼可看到此人的内心真实想法,一人真假可一眼辨之。
可这少年的眼神,与其说像个活人不如说更像个四人,不仅失魂落魄好像还……丢了心。
少年径直的走进茶舍内,看着这第三碗茶,拿起,放下,一饮而下,然喝茶不过三息的功夫,便已倒地不起。
那叫怜儿的少女见少年倒地,立马上去照看,发现少年呼吸均匀,脉搏沉着有力方才安心,叹了口气说道:“阿公,这是我在来的路上捡到的一个人,我看他倒在雪中就把他救到了驴车上,哪知我一时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老者见了少年,似早已知晓少年回来,毫不意外,指着少年对着疯癫道人说道:“道衍,这就是无辜之人。”
疯癫道人看着少年内心猛然震荡,忙的推算起来,哪知竟算无可算!
再看了眼一旁少女,顿时脸上阴晴不定,转身看向青年僧人与小沙弥,一时心中明了:“好个秃驴,竟与他入了那个世界,我道这茶你怎饮的如此痛快!”
青年僧人听了依旧面无神色,沉默不回应。
一旁老者讪笑道:“人老了,也只能带回三片叶子罢了。”
“看来真是贫道眼拙了。”疯癫道人重新看向了碗中的茶汤。
而此时一旁的小沙弥不知为何,喝下半碗茶汤之后,回味着茶中滋味,竟然变得头晕脑花,双脚都不稳,晃晃悠悠站立起来,在茶内走了一圈,宛若喝醉了酒,不时擦着双眼,说道“师兄,老施主还有道长,你们的模样怎么都变了,这位女施主怎么变成了一朵莲花?还有这位施主,这位施主怎么……这般……”
小沙弥走到了那青衫少年面前,话还没说完,便亦如少年般,倒地沉睡起来。
青年僧人走到小沙弥一旁,轻轻将小沙弥抱起,将手中的念珠留在了桌上,便起身离开,走到门前时蓦然回首看向疯癫道人:“道衍,我和你不同,我信命可不认命啊,还不随我放手一争?”
说罢,一声风啸,抱着小沙弥消失在了风雪中。
此时疯癫道人站在茶舍外,看着自己早已满身风雪,在看了看茶舍内的少年,摇了摇头叹道:“罢了,我早已不是无辜之人。”
当即走回茶舍内,将那第一杯茶一饮而尽,却是大声叹道:“好酒!”
饮了茶,扔了碗,疯癫道人轻轻笑道:“扯上了因果,拉上了宿命,我倒要看看你要我做何事?”
只见煮茶老者正襟危坐,放下蒲扇,抬起苍老的脸,环顾四周,缓缓抬起了右手,一手指天,白发四散,突然散发的气势,让这本无比昏暗的天色骤然澄清,双目看着疯癫道人,久久方才从干裂的嘴唇中吐出了一句:“我要你再替我争上一争!”
顿时,那无比昏暗的天地降下晴天霹雳,整个茶舍皆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之中。
……
“摇啊摇,摇到奈何桥,奈何桥上都有谁?一个阿婆卖汤水,两个人儿相依偎。奈何桥上叹奈何,三生石畔憾三生,买木不知心里烂,选人容易选哥难,水入肠了,阿哥呢?买包花针随路撒,找针容易找妹难,汤入肚了,阿妹呢?”
风雪中,一行三人在驴车上赶路。
铃儿清,歌谣脆。
青衫少年缓缓醒来,一个白衣少女就在一侧,正是怜儿。
“你醒了?”
“你叫什么啊?怎么倒在了雪地里?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个哑巴?……”
怜儿一连串的问题问来,少年却仍是不说话,只是紧紧的盯着少女看,眼中一片迷茫。
“看来你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呆子。”
“你不说话,我就叫你阿呆了。”
少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黄辰。”
“我是白怜,黄辰,黄辰,这个名字,嗯……,我还是叫你阿呆吧。”
“阿呆?”
“对,就是阿呆。”
漫天的雪中少女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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