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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扁舟,随风而至,秋风有些微微的寒意,却足够小舟于河中航行,正由于此,李乐同这船原本的主人一道躲进了舱内,听着舟外风波,却也有几分安详。
那路人姓笑,自称笑遥生,是个读书人。李乐觉得这姓罕见,却也不甚在意。在他心中,接近自家兄弟的,应当警惕,可自己武夫一个,没什么好图的,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也就是朋友了。
“我说笑兄,你这是要去哪啊?”压在心头的事几乎均已告一段落,李乐此时怎能压抑的住自己的本性,觉得这人不坏之后,随即聊了起来。
笑遥生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很自然的笑了笑,这一笑舟内的温度便暖了三分,恰如春风一阵。他缓缓道:“久在深山居住,听闻夏地长安繁华,欲乘舟一游。李兄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江湖中人啊?”
“啊?”李乐摸了摸脑袋,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思路被笑遥生随口一说便带的偏离开来,只是惊问道:“哇,笑兄你是怎么知道的?”随后不等笑遥生回答,又忙道:“算了,看起来你和阿羽挺像,都喜欢穿白衣服,还都喜欢突然开口说一些令人吃惊的话,显得很厉害。你知道就知道呗,反正又不是啥大事。”
“李兄好心态。”笑遥生笑着点点头,只是还没说去下句李乐就接了上来。
“心态不好怎么办?整天心疼自己的智商吗?”李乐摇摇头,旋即盯着被点了穴道的陆玉看了起来。
“智商?”笑遥生提起了兴趣,他倒是理解李乐的意思,但陡然觉得这个词很新鲜,“这个词倒是新鲜。”
“还不是阿羽,不怎么说话,经常整出一堆从没听过,仔细一想居然挺形象的词。”李乐起身在陆玉身上补了几指,随口答道。
“阿羽?李兄啊,你在谈话中经常提到的这个阿羽,到底是什么人?”笑遥生问道。
“他啊?”李乐歪着头想了想,随后道,“一个让人信任的人吧。”
小舟之中忽然陷入了寂静,只有河水拍打着船身的声音伴随着夜色传入舟中,声声入耳,声声寂寥。而在这枯燥而不失韵味的声音之中,李乐却陷入了回忆。
恍然间,他看见了那个小男孩,同龄的孩子都羡慕那些背着剑的侠客,而他偏偏就是喜欢那直直的,和两个自己差不多高的枪。
好像是夏天的事了吧,李乐想了想,可为什么,觉得那天那么冷?
儒家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不可乱。父母那终身大事之命,孩子可是必须听的。婚姻如是,武学道路亦是如是。
那一年,身穿青袍的先生看着他的手掌,沉思良久说:“此子或为我儒门剑道魁首。”
先生的话,可以理解为赞许,也可以视为批命。
父母的理解中当是后者,因为先生,从不夸人。
按照常理,他可能会在那个家里,安安静静的开始练剑,或许有一天成为剑道魁首。
想来是极好的。
可他偏不!
我就是喜欢枪,我偏不要学剑,我偏不稀罕什么剑道魁首,我偏不信什么君君臣臣!
“我偏不!”李乐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他思绪陷得极深,恍惚间看到了那个取了百两盘缠,翻身上马夺路而去的小家伙。
“李兄你怎么了?”笑遥生上前一步扶住李乐,眉宇中露出诧异的神色,似是很不能理解这个刚刚还在河畔的月色下长啸的不羁少年怎么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
嗯,如果严伯在这里可以给他普及一下“精神分裂”的知识。
“没什么啊。”李乐甩了甩头,微微笑了笑。
他笑了,笑遥生看着他也笑了。
这两人先是互相微笑,随后笑的越发灿烂,继而居然大声的笑了起来。他们笑的前仰后合,笑的莫名其妙,片刻间,这笑声居然覆盖了整个江面。
李乐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模糊的视线里,孩子多了一个。
“我好怕,他们,他们说,学枪的最多当个将军。只有用剑的,才能成为高手。我,要不要回去好了,你,你能借我一点钱吗?”小孩拿着一杆比自己还高的木枪问。
“学枪的现在没高手,不就等着你来填嘛,咳”另一个小孩站在台阶上回道“,干嘛,咳,这么没信心?”
“啊?这样啊,好像很对啊。那我不回去了。”持枪小孩点点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嗯,你是不是不想借我盘缠,才鼓励我的?”
“这点,你大可放心。你留下的饭钱,不比盘缠少。”
“哦。”
“再说了,你学枪,只是因为喜欢,又不是为了成为高手。”
想到这里,李乐笑的声音更大了。他身怀“浩然正气”这等上乘内功,内力浑厚绵绵不绝,笑声竟是经久不息。跟不上的笑遥生白了他一眼,干咳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我说李兄,靠岸了,该下船了。”
陆玉恢复意识时,只感觉自己身处舟中,他有些纳闷,这李乐,是哪来的船。但随即这个问题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因为他感到一身内力此时均被高明的点穴手法封住,虽然这点穴之人手法稚嫩,可他若是强行充穴,必然会是经脉寸断的下场。
“未曾想过,这少年当初弃剑学枪离家之后,一身武学修为居然到了那般地步,不说儒家原本便是世间一绝的身法,那枪法居然亦是如此惊艳。”他心中暗想,回忆起那少年最后的枪法,不由得有些心悸。
正想着,他被提了起来,他不敢睁眼,只觉得耳边的风声陡然大了数分,风中还传来“你确定要跟着”的话语声。知晓这少年应当是赶着去见那位唤作“墨羽”的墨家公子,他索性不再试图观察外界的情况。他想来,此时那少年应当已经殒命在宋雪的绸缎之下,到时候不免杀了自己泄愤的可能,既心知终有一死,也就懒得去耗费精力了。
眼前的世界漆黑一片,因为自己不敢也不想睁眼,不过,想来若是睁开眼也不过是多上几缕星光罢了吧。自知自己仅有几片刻生命的他开始回想一生中的美好,从第一次接触心学的喜悦,到习得上乘武功时心中沉甸甸的责任感,还有每一次代表陆家出行时的自豪,凡此种种一一闪过,他竟突然觉得没什么遗憾了。
直到那道倩影闪过。
挥舞着绫罗绸缎,带着宋家别样目的的她。
心知必死灵台空明的他,暮然间想通了很多,甚至他隐隐猜到所谓“我们联手完成这件于你我两家有利的事情后归隐山林”都是那人给他的诱饵。可他怎么就信了“此事一出,陆家宋家必将合作,你我恰可隐遁”的说法呢?
想来,这次宋家根本不会有什么事,如日中天,同时拥有墨夜苏玉二人如日中天却秉持“非攻”之念的墨家的怒火,只怕,全都会由他陆家承担。
最毒妇人心啊!
雪,你怎忍心这般玩弄我?
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声音有一种莫名让人心静的力量。那声音似乎是在说:“他哭了。”
啊?有人哭了吗?
他使劲合了合双眼,滚烫的液体坠在风中化为一片水雾。
却不知这水雾之间,悔恨几分?心伤,又是几分?
墨羽此时在干什么呢?
他正举着那把唤作“邀月”的刀,四下张望。借着刀光,他隐隐约约凭借着过人的视力尽力搜寻在打斗中散落在地的铠甲碎片。
若是当年锻出邀约的工匠看见自己的得意之作居然被当作普通的夜明珠使用,不知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气的从地下钻出来,抢走这把刀,另寻明主?
墨葭坐在破碎不堪的房顶上却看的津津有味,她单手拖着腮,百无聊赖,却也兴致勃勃。
两人这种奇怪的状态持续到墨羽找完所有的零件,开始接着刀光维修,墨葭终于忍不住问道:“今晚,如果我没回来,会怎么样啊。”
“我自有计划。”墨羽把一块金属片放到原来的位置,回道。
“哦,这样啊。”墨葭语气中闪过小小的失落,但回过神一想,自己出现后他立刻接受了我的帮助,想来他是充分信任自己的,又突然开心了起来。
“不过,我没有想到她的武功那么强,否则也不用行险让她误以为我觉得她是陆家人。”墨羽侧过头,道:“我也没有想到宋家绫罗绸缎和陆家的一心之剑结合之后,会这么强。所以,”咳咳两声过后,墨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墨葭,道:“谢谢你。”
这时候,听到谢谢的墨葭满心欢喜,只是,在后来的某一天,她才知道,有些人之间,根本不用说谢谢。
可惜现在的她还不懂,墨羽也不懂。就算知道了,懂了又如何?
想来,无非是那句话嘛。
还好暗恋永不死
你,还可以不喜欢我,好多次。
安静终是会被打破的,因为生活终归不是墨葭闲暇时候去看的那些才子佳人、将军美妾的小说。当看到李乐那一袭青衫的时候,墨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就说,我出马,管他来着何人,通通一招拿下。怎么样,没问题吧。”李乐的身法很快不假,但最快的,永远是他那张嘴。
“呦,铠甲破了?”李乐放下笑遥生和陆玉,走上前调侃着,“还是学艺不精啊少年,我就说,术业有专攻,你看,顶不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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