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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什么?”
胡清波笑着问他,安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把心思从已经上车的安身上拉回来,这才意识到胡清波竟然在揶揄他,胆大包天!
安德顿时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连着倒抽好几口凉气。心想胡清波平常那么体贴细致的人怎么挑这个时候在老虎脸上拔毛,他是不是今天吃错药了?
胡清波笑道:“我想起一个笑话。”
安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往楼梯口走去,明显没有心情听笑话。胡清波紧跑几步追上,早他一步上了电梯站在安德前面,然后很讨人嫌地扭头望向他,继续讲笑话。
“诗人对酒吧老板说:你给我讲个寂寞的故事吧!老板拿出一坛酒:这叫女儿红,本地特产。在这里,谁生个女儿就会在桂花树下埋下一坛酒,等到女儿出嫁那天再拿出来宴请宾客。诗人就好奇地问:这故事哪里寂寞了?老板把酒推给他,说:尝尝吧,百年陈酿。”
胡清波说得太入神,而且边说边笑,电梯到了都没注意到。
安德到底还是念在这个吃错药的人是自己男朋友的份上,及时把他往回拉了一把,架着他下了电梯。胡清波逃过一劫,却并没有感激安德的救命之恩,反而笑得更欢畅了,笑出一双眯眯眼。
安德终于忍不住在他肩膀上使劲捏了捏,揉了揉,发出了和诗人同款的疑问。
“胡老师,你能告诉我这个笑话哪里好笑吗?”
胡清波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安德,说:“四十年陈酿。”又指了指火车离去的方向,“安醇估计得百年陈酿了。”
安德好笑地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没法理解胡清波怎么这么有兴致,竟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来嘲笑他们兄弟俩。
他鼻子里重重哼了一下,忽然抬手圈住胡清波脖子,勾着他往停车的地方走。
他比胡清波高出一头,做这个动作一点不费力,胡清波挣扎了半晌,安德不肯放,非得搓搓胡老师的锐气不可。
于是胡清波没有尊严和体面地被夹了一路,好不容易挨到停车位前,人终于老实了。
他理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语气遗憾道:“我已经招安老板烦了,还是回去收拾收拾找工作吧。”
刚要开车门的安德闻言一顿,扭过头来看着胡清波,好像不认识他似的,或者更确信胡清波今天肯定吃错药了,要不怎么一步一个雷,踩这么准呢。
“他们不会开除你,我保证。”
“算了吧,其实我已经找新的工作方向了。以后不能教孩子们读书,我就学点别的东西。做蛋糕,做菜,煮咖啡什么的。先从学徒当起,以后有本钱了开一个小店,卖甜品,店面扩大了再兼职卖咖啡,店里再放些书……”
“胡清波!”安德陡然提高音调,把刚刚打开的门狠狠地关上了,砰一声吓了胡清波一跳。
安德现在是真得火大了,不是因为胡清波考虑找新工作的事,而是他认真地考虑找新工作的事,还想得蛮好。
“我说了,没有人能因为同性恋这样的小事开除你。”
胡清波笑着摇头,安德把他按在车门上,一手扶着车顶,极具创造性地开发了车咚的新姿势,威胁道:“你故意惹我生气?我看你这个三十年陈酿想开封。”
没想到胡清波认认真真地点点头,半真半假地说:“你对我生气总比对自己生气好。要不一会儿你真看上火车站的穹顶想弄回家,我就没辙了。”
安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你就是想开封了。上车!”
……
几百公里外,夏燃家。
夏燃跪在灵棚中,深陷在回忆里的大脑和长期蜷曲的身体都疲惫到了极点。
她脸上的红手印已经消退了,嘴唇有些起皮,郝良才陪她待了一会儿,给她递水递吃的,但是东西还没送到夏燃手里,就有奔丧的人来了。
夏燃扶着膝盖站起来,迎出去,头上的白布条随着她的动作在身后轻轻地飘着荡着,像是蝴蝶蹁跹的翅膀,晃了郝良才的眼。
郝良才揉揉红肿的眼睛,使劲闭上又睁开,越看夏燃越觉得心里发毛。
他觉得现在的夏燃好像和昨天乃至于今天早上的,都不一样了,她身上正从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股灰败和丧气的味道。
她被人抱着,听着亲戚在耳边嚎啕哭泣的时候,眼睛却是空洞而茫然的,好像已经看不到这世间让人糟心又煎熬的一切,只是身体还在机械地运作着,按照郝叔的交代,应付着来奔丧的人。
这种情况只有在看到徐向前时才会发生变化。
她的眼神会一点点亮起来,好像才想起这人来似的,而后所有的精光敛于一点,嘴角泛起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看起来不怀好意,又有些蔑视。
多年困顿艰难的生活赠予她的理智,小心,世故,圆滑,被回忆的滔天巨浪掀起,就像是狂风撕掉了大魔身上的封印,深刻入骨的暴躁和疯狂变本加厉地翻涌上来,把夏燃冲击得几乎站不住。
她扶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表亲的胳膊,望着站在电线杆下的徐向前。
暴怒的血液上脑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有些奇怪。
她想:我当年为什么没有撑着亲眼看到徐向前被抓再逃跑,我竟然害怕了,我退缩了。我应该拼着自己这条贱命让他血债血偿,不让他有机会把自己洗刷干净。你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刀早就化成白骨,可是肇事者还在逍遥法外,还能跑到我奶奶灵前来步步紧逼!
徐向前看到恨意从夏燃眼中弥漫出来,冷冷一笑,咬牙切齿地甩手走到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啤酒咕咚咕咚喝完,顺手把易拉罐捏得变形。还觉得不够泻火,放到桌子上一巴掌拍得不能再扁,才不甘心地扔到地上,踩两脚。
这两人之间的仇恨,就像那尘封的烈酒,发酵的时间越久,还越发醇厚难解了。要是一口闷下去,从嗓子到食道火辣辣地烧成一片,最后这团火滚到胃里,和胃液发生化学反应后轰一声炸开,浑身的血液都跟着烧起来了,不在寒冰里冻上个三天三夜,这股子邪火是没法消的。
四月春暖花开,上哪里给他们找千年寒冰去,只能任着他们一起烧起来。
只是徐向前把自己烧成一把黑炭,从碳里来回碳里去,郝良才一点异议都没有,但是请不要连累他老大也回到碳里去!
可是天向来不遂人愿,郝良才这么担忧着,揣摩着,拿捏着语气想劝时,却发现夏燃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中午看着还一团灰气的人,到了傍晚,她眼中的光就像是夜里的孤狼一样夺目又瘆人。
她跟人去看坟的时候,发现徐向前还跟在她身后,便回头冲他坏坏地一笑,道:“我这次不会躲了,你放心。咱们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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