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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虎”之中,刘瑾最为狡黠,此人别看没读过什么书,却颇通古今,他心中有个理想,就是成为王振的那样的人,哪怕只是一天,他也心满意足。

别人听起来好笑,刘瑾的人生理想就是学习前辈王公公好榜样。多么荒谬,导致明英宗土木堡之败的王公公,竟然是这位野心勃勃的刘公公称羡效仿的目标。

有这样奇葩的想法,有果就有因。刘瑾特别恨那些道貌岸然的读书人。他出生一个小农家庭,家里原来还有三十多亩田地,日子还过得去。谁知有一年陕西遭了灾,日子过不下去了。谁知道一个举人落井下石,设计了一个圈套,趁机谋夺了他家里的田产。

谈家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后,只好远走他乡。颠沛流离中,父母和弟妹都在流浪中病饿而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为了活下去,他把自己卖给了那个姓刘的太监,从阉割那天起,他对着苍天流着泪发誓,此生一定要报仇。

文官这次大规模弹劾,其实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从来就没打算妥协。朱厚照登基后,他奉命派出东厂探子查明了盐道贪污腐败案,就已经彻底得罪了文官集团。

再加上他还奏请设置皇庄,使皇庄数量短时间内增加到三百多所,文官说他夺人土地,侵民害物。史书上说,京畿地区大受干扰,简直是放屁。

其实很多人心里知道,刘瑾所霸占的这些土地,都是土豪劣绅强占的别人土地,他只不过以牙还牙,用同样的手段夺回来的土地,他做的是另类的”劫富济贫”。

只要有脑子的人就会知道,皇庄的规模有多大?那些自耕的农民手上才有多少地,只有大地主手上才拥有大量的土地,而这些大地主往往就是本地的乡坤,或有头有脸的人物。

满怀仇恨的刘瑾抢的就是这些人,只要抓到了这些土豪劣绅的把柄,他就往死里整。为了报仇,他不惜用最卑鄙的手段栽赃陷害,也要弄得这些人倾家荡产。

如今皇庄的佃户都是曾经失去土地的农民,因为是皇庄他们上缴的租税要比原来少得多,这些人对刘瑾感恩戴德,根本不存在农民闹事。而真正闹事的人,恰恰是那些被夺去了家产的恶霸和乡坤,他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大臣们开始对正德皇帝从东宫带至大内的几个宦官们并未多在意,只以为是几个人逗皇帝开心在宫内乐乐而已。但是,自从刘瑾掌握东厂后,刘瑾开始广布眼线,监视文官,甚至还查出了盐道贪腐案,犯官彭韶还因此差一点剥皮实草,文官这就不能忍了。这要是容忍下去,岂不是又要回到朱元璋统治的时代。

这一个多月来,内阁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多次进谏,皇上都不听。尚书张升等各级官员都纷纷上书论谏,皇上根本不听。最可笑的是,五官监候杨源假借星象有变上书谏言,却被受了朱厚炜影响的皇帝嗤之以鼻,用后世的天文知识直接驳斥了回去。

前段时间,刘健、谢迁等又连连上书,请求诛杀刘瑾,户部尚书韩文也率领一帮大臣支持。压力越来越大,皇上朱厚照担心自己会弄巧成拙,不得已就用了缓兵之计。

在他的默许下,司礼监萧敬、陈宽、李荣到内阁商议,建议各退一步,将刘瑾遣到南京居住。

他们三次往返,刘健等人都不同意,尚书许进说:“做得过激会发生变故。”

刘健固执不听。萧敬与太监范亨、徐智都憎恨八虎,也认为要除恶务尽。萧敬将刘健等人的话都转告了皇帝朱厚照,并且说阁臣的建议为是,刘健等人正在约韩文等九卿大臣到朝廷伏阙面争,这反而让朱厚照激起了逆反之心。

而这些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吏部尚书焦芳派人把目前的情况悄悄报告了刘瑾。得到外面情况后,很懂得审时度势的刘瑾认为时机成熟了,他不动声色把所有八虎召集起来,准备绝地反击。

东厂公事房里,刘瑾和其他七人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来报信的太监,听他讲宫里面的情况。

“刘公公,萧公公上午去了内阁。”小太监说道。

刘谨问:“有何言语?”

“他对内阁诸位老先生说,内官出了败类,必须借助外廷之力,彻底整顿。”

“他可是奉旨而去?”刘瑾追问道。

“不曾听闻皇上有旨。”

“好个萧敬,这老不死的。”刘瑾发着狠说,“什么彻底整顿?不就是要自我等于死地。你要除去我等,怕也不是那般容易。”

“万岁爷肯听他的话,如之奈何?”御马监太监马永成忧心忡忡地说道。

众人一想,是啊,万岁爷在日常起居中,对他们几人颇为依赖。而与外朝联系,却依赖司礼监的各位公公。特别是萧敬,都是四朝元老了,说出来的话很有分量。

“且看看再说。”刘瑾见大家都有些慌乱,便安抚他们。

果然,到了午后,又有了新的消息。司礼太监陈宽、李荣也去了内阁,这次是奉旨而去的。

“他们是怎么说的?”刘瑾问。

“他们向阁中老先生说,把几位公公安置到南京。如何?”

“把谁安置到南京?”刘瑾故意重复了一遍。

小太监努了努嘴:“就是把在座的各位公公安置到南京。”

“这是皇上的意思吗?”张永问。

“是司礼监几位公公商议的。他们说,贬谪南京,强似外朝说的“民正典刑”,就这样毁了皇上。皇上让他们去跟内阁几位老先生商议。”

“好一个贬谪南京,还不算是“明正典刑”吗?”丘聚咬牙切齿的说道,“萧敬老儿!等我度过此劫,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这一定是范亨的主意。”谷大用估计,“以往相见,老子还总称呼他一声范哥,以后再见,定要骂他千百遍龟孙子。”

“别吵了!先谈正事。”刘瑾打断了众人的议论,继续问道,“阁中的几位老先生如何答复?”

“刘阁老以掌击案,厉声言道:先帝临崩,只老臣手,付以大事。今陵土未干,而内史猖獗若此,他日有何面目先帝于地下?”

刘瑾冷笑一声,啐道:“呸,这老东西,我等去南京闲住,刘阁老进也不许吗?”

“是,谢阁老也说:公公们的罪过,贬谪南京不足以惩之。”

“李阁老呢?他也要取我等性命吗?”

“李阁老说,内阁的意思,刘阁老,谢阁老已经说了。公公们回去,还是请皇上裁决吧。”

“这话还有商量。”张永说,“万岁爷裁决,即使再坏,也不过是贬到南京。”

所谓有商量,是希望贬谪以后,万岁也离不开,有一天会被召回。但刘瑾很清醒,离开了大内再想回来,就难于登天。贬去南京,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一定要打消他们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刘瑾心中暗想。

“他们回复万岁爷,万岁爷怎么说?”

“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刘哥,这是啥兆头?”谷大用问。

刘瑾眨巴眼,故意说道:“可能是好兆头,也可能是坏兆头。”

“为啥说是好兆头?”

“皇上如果说,好,就讲他们贬去南京,我等的命就不会丢了。可前程也就断送了。万岁爷不说这种话,可能还是舍不得我等。”

“为何又说是坏兆头?”

“万岁爷可能退缩了,打算依照外朝之言……”刘瑾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吓唬道,“将我等明正典刑。”

听到这话,众人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脖子。

谷大用依然不死心,非要问个明白,追问道:“那么,到底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

“谷哥,这是天知地知皇上知皇上肚里的虫儿知,此外谁也不知。”

所有人一片黯然,这一天的消息到此结束。宫内宫外,许多人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刘瑾等人仍聚在一起,人人眼角充血,脸色煞白。只有刘瑾还算镇定,其他人也是惶惶如上家之犬,有人甚至连夜在做去南京的准备。此刻,皇帝正在找诸位大臣在左顺门议事,不时有人来禀告听到的一两句话。

“许进许尚书问韩文韩尚书:“谨防激变。”四字如何?”

“他所指何事?”

“他是因皇上震怒而言。”

“韩文如何说?”

“他说:大司马无需多言。若有不测之祸,某以身殉。”

韩文就是第一个发难的人,局势真有变化,可不要他以身相殉吗?刘瑾冷冷的想。又有消息传来,司礼太监手持大臣的奏疏,出来传万岁爷的话。

“爷怎么说?”意识到皇上现在的表态最为关键,几个人纷纷发问。

“李荣传皇上的话,诸位先生忠爱之心,朕已知晓,但此辈伺朕已久,不忍置之于法。请诸先生宽之,朕徐做处置。”

几个人松了口气。皇上昨日不语,看来是好兆头。想想也是,把他们都打发到南京去,皇上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了。

“大臣们怎么说?”刘瑾却不像他们那么乐观,继续追问。

“这次轮到他们默默无语了。”

室内居然有了笑声,左顺门的局面让他们开心,叙事者的言语也让他们开心。

“他们就这样散了不成?”马永成问。

“要不是李公公向韩尚书使了个眼色,恐怕已经散了。”

“李荣这厮向韩文使了眼色?”

“千真万确。”

“你可看清楚了?”

“一清二楚,咱正好站在他对面。”

“韩文便怎样?”

”韩文稍稍点头。大声说道:今海内民穷盗起,灾变日增,圣上轻弃万乘之尊,狎昵群小。文等为国家重臣,不能无言。“

刘瑾冷笑一声:“李荣这下有话说了吧?”

“不错。李公公笑了,他说:诸先生的奏疏以备述矣,身上,不过请各位宽以时日。”小太监答道。

“众人怕不会就此罢休吧?”

“他人皆无言,独王鏊王侍郎说:若圣上依然故我,奈何?”

依然故我?刘瑾心道,你们把事情做绝了,皇上还会依然故我。这话他不会对下面人家讲,甚至不能对同伙讲。他只是问:“李荣怎样回答?是否信誓旦旦一方?”

“刘公公料事如神。你公公说:难道我的头颈是铜铁锢之,不怕挨上一刀?国家之事,谁敢坏之?”

众人纷纷冷笑。等小太监走了以后,刘瑾只开闲散人等,八个人坐在一起。

“各位老哥,”刘瑾首先开口,“这帮人把我们称为“八虎”,是耶非耶?就看我们今日敢不敢吃人了!”

张永一拍胸脯,说:“困兽犹斗!何况万兽之尊。”

”这才是好汉子的话!”刘瑾赞道,他看向罗祥,“罗哥,你打算去南京享福了?”

“没有的事!”罗祥脸上有些羞赧。

刘瑾又看向高凤:“高哥在南京的靠山很硬。是吧?所修之书,送走了吗?”

“修了书,又怎样?”高凤态度强硬,“万岁爷让我们去,怎能不去?”

“哼!树还没到,变作猢狲散。如何使得?”刘瑾不屑的说道,“我等八人为一体,你当同进同退,共荣共辱。”

“刘哥说的在理,我们听你安排。”谷大用首先响应。他嗓门大,很有气势。

“是死是活,今日便是关键。”刘瑾徐徐而言,“我等须齐心协力。仅有外朝之言,我等无需担心。仅有司礼之言,我等亦无需担心。而内外勾结,合伙谋算我们,就不难不担心。我昨日还在观望,今日则看清楚了,内外勾结之事已成。我不食人,人必杀我。万岁爷可以拖一日、二日,不可能拖三日。我等不趁万岁爷尚未下决心之机,有所动作,悔之晚矣!”

“依刘哥所言,我等该如何动作?”张永问。

“一字足矣。”刘瑾胸有成竹,翘起一根手指。

“哪一个字?”众人忙问。

“哭。”

“只要哭?”众人又问。

“不错!只要哭。尔等只要哭到火候,话由我来说。”刘瑾的安排就这么简单。

对于太监来说,哭是他们最擅长的。没事的时候也会哭几声,以解郁闷。刘瑾需要他们哭,那是绝对不会耽误事的。

御书房里,八个人围成半圆,齐刷刷的跪倒在皇帝面前,放声痛哭。朱厚照知道哭声中包含着委屈,畏惧和乞求,心中早就有了主张,一直派人默默观察他们表现的朱厚照心中有数,这刘瑾果然是个人物,把自己琢磨的够透彻。

朱厚照将计就计,于是倾情陪他们演出。他装做茫然无措,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皇帝不说话,就加倍努力的哭。那哭声如泣如诉如悲鸣。凄凄惨惨,情真意切,惊魂动魄。

看到火候够了,朱厚照终于开了口:“好了吧。”

其他人用余光瞥了瞥刘瑾,见他没有表示,并继续往下哭。

皇帝又说道:“尔等再哭下去,朕也要哭了!”

刘瑾突然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其他的人哭声渐渐由强至弱,最后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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