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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迷蒙,岭南之都又多了几分雄伟的娇媚。迷蒙的春日里并没有让人感到过迷茫,因为遍布全城的木棉树,已经绽放出娇艳的花朵,宛如一支支烽火,把烟雨岭南引向阳春,温暖人心。
岭南人把木棉树奉为“英雄树”,把木棉花奉为市花。
相比木棉树,我更喜欢岭南的芒果树——青青的硬皮,果肉却出奇地清甜。
机关大院、学校医院都会种上这种芒果树。
我的高中母校,就种了不少芒果树,其中最大的一棵就在操场的主席台边——参天大树,亭亭如盖,刚好能遮盖整个主席台。
炎炎夏日,校领导坐在主席台上,芒果树荫下,好不凉快。当然,操场上的我们,就只能顶着烈日,听校领导们的“循循善诱”。
夏天也是芒果成熟的季节。牛顿的故事告诉我们,熟透的果实会因为地球引力而掉下来。但是,他没有警告我们,果实掉下来,砸在人的头上,除了很疼,还会出丑。
校长的头发不怎么茂盛,每次看到他,都仿佛若有光。
我刚入学的第一天,九月的1号。
烈日高空,校长在树荫下慷慨陈词,要求我们高一新生要向高三的师兄师姐看齐,“为了明天抬头做人”“今天低头苦学”。
校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时喝一口训导主任送上的茶水。每喝一口后,校长都像满血复活的“魂斗罗”,举例子、讲历史,引经据典,对我们循循善诱。
主席台下的我们,整齐列队,顶着烈日,眼睛眯缝,口干舌燥。有好几个女同学,已经顶不住,中暑倒下。
女同学的倒下,引来校长大人的讥讽:“你看你们这些‘温室里的花朵’,娇生惯养,站一会儿就倒下了,我们教育就是要文明你们的精神,野蛮你们的体魄……”
“丢你老母!”是我听到陈新伦的第一句话。
当时,他就站在我旁边,我顺势望了望他,这小孩眉清目秀,骨骼惊奇,脸上是满满的骄傲。
他看到我在望他,笑了笑说:“这太阳晒得我油珠子都出来了。”
我也笑了,觉得这人挺好玩。
就在这时,一颗成熟的果子就砸在了校长光亮的头上,啪叽,芒果开裂,芒果开裂的啪叽声,通过麦克风的传导而放大,黄黄的果汁,顺着脑门的纹路流了下来。
沉默大概一秒钟,全操场便传来爆笑声,同学们笑得人仰马翻。陈新伦笑得跪倒在地,朝人工草坪捶着拳头,引来了班主任老师的一顿狠批:“笑什么笑!不准嘲笑校长!”。
后来,陈新伦在班上作检讨说,自己的梦想就是考上北京电影学院,成为一名演员。他还深入阐释了他那一笑的创意,来自于动画片《辛普森一家》,当时因为觉得那样的演绎方法,很符合当时的场景,就即兴表演了一把。
他还引用了当年上映的电影《喜剧之王》里,星爷的台词:“演戏要先由外到内,再由内到外”的精彩论述,最后,竟获得了全班同学雷鸣般的掌声。
不过,“芒果砸校长”事件之后,学校就在主席台上又搭建了一个棚子,这样芒果就砸不到校长了。
又是一个星期一的升旗仪式。
省中有着百余年的历史,校长常说:“我们承担着历史的厚重。”而这份历史的厚重感往往是通过“仪式”来体现:比如隆重的校庆、气势磅礴的校门以及升旗仪式。
唱完国歌,又是校长的“演讲时刻”。
台下,数千名省中学生,整齐列队。
在身穿墨绿间白校服的人海里,我安静地站立着,身旁的陈新伦和梁俊豪一直在叽叽喳喳,聊着《电脑报》上推介的最新游戏。
“这一期《微型电脑》送的光盘里,有日本泳装少女墙纸哦。”陈新伦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好色之徒特有的贱贱的表情。
“带来了没有!借我回家拷一下。”
“不过没啥意思,网上都可以下。”陈新伦吊足了胖子的胃口。
“真羡慕你这种‘西关大少’,那么有钱,可以上网。”梁俊豪的眼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在那个年代,上网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也只有陈新伦这样的土豪家庭才能享用。
而在我们家,无论是我爸爸还是妈妈,都天然地把互联网跟色情图片电影相联系。这不怪他们,因为那时候的报纸就爱登这些内容——某某年轻小伙沉迷上网看黄色图片,最终走上强奸之路的故事,常常吸引着各种工地上的农民工。所以,1999年的普罗大众对互联网的认识,跟农民工的认知水平是一致的。
一个新生事物的出现,我们总是习惯性地为其贴上洪水猛兽的标签。
“梁俊豪、陈新伦!再聊天,等下校长讲完话,你们就在操场上站一堂课。”班主任徐富洋突然走过来,揪起梁俊豪的耳朵教育起来。
逗得旁边的同学一阵“噗嗤”讥笑。
“不准笑!真是‘神台猫屎神憎鬼厌’!”年级长“小凤仙”走过来不高不低地训了一声。“小凤仙”原名梁凤娴,已经是个50岁的老太太了,一头岭南妇女特有的干枯卷毛,一对柳叶吊梢眉,让她的丹凤眼比常人多了几分凌厉。“神台猫屎神憎鬼厌”是她的口头禅。
班主任讪讪一笑,尴尬地走到了队伍后面。
第一次见识“小凤仙”时,她走进乱哄哄的教室,双手叉腰对着我们班训话:“你们哪来的孩子,怎么进的省中?都是交钱、走后门进来的吗?怎么那么没规矩?真是‘神台猫屎神憎鬼厌’……”
那天,我知道了“高大上”的省中学生分为两类:一类是通过中考千辛万苦考进来的,还有一类是通过花钱、走后门进来的。
班主任和年级长走开以后,梁俊豪的嘴巴又不安分起来了。
“你们快看那个囡仔!”梁俊豪往左边努起嘴巴,形成一个箭头模样。
我们顺着他那嘴巴指示的方向望去。
但是清一色的墨绿间白校服中,我们并不知道他指的是谁。
“谁呀?”我和陈新伦都不耐烦地问。
“那个校服裤上闪闪发光那个。”
我们再透过眼光,努力搜寻,果然发现一个女生——她把运动校服套装的裤脚处的橡筋拆掉,改装成直筒裤,并加上了金色的拉链。
我不由自主地从她的裤脚的金色拉链,继续往上打量她的脸庞——清秀却透露着一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高冷。
“我还以为只有我以前那个渣渣初中才有这样的‘小飞囡’,没想到省中也有。”梁俊豪仿佛找到了亲切感。
梁俊豪之所以称呼那个女生为“小飞囡”,那是因为她的裤子。
按照省中的规定,星期二得传西装校礼服——省中的西装校礼服,男款是白衬衫配湛蓝西裤,女款是白衬衫配湛蓝长裙。校规规定“衬衫必须束进裤子或裙子里”。
那个“小飞囡”又让我见识了一把校服的全新穿法——把衬衫拉出裙子外,有时候甚至衬衫最末两个扣子不扣,系上一个蝴蝶结,露出她那少女的肚脐。
梁俊豪说:“渣渣学校的渣滓生就是这样穿的。”
不过,不知为何,我反倒觉得跟她有些亲切,似曾相识。
“你不说那么渣的话,我们都不会把你当渣渣。”陈新伦出人意料地对梁俊豪反唇相讥。
第二天,我又见过那个梁俊豪口中的“小飞囡”。
这样的打扮,自然会引起全校人的关注。
不过,我并不讨厌所谓的“坏学生”,我内心觉得她的穿法很别树一格。
又是一个周末,依旧是在市图书馆待了一整天后回家,脑袋会有一点点头昏脑胀,也许是对着方块小字太久,眼睛也有一点水雾般的模糊。
经过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时,肩膀被拍了一下,就听到身后面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嘿!小子。”
我扭过头,还没来得及揉去眼睛里的雾气,一张堆砌着微笑的脸,就像太阳光照,穿透了我眼睛里全部的朦胧。
那是一张岭南女孩独有的轮廓分明的脸,却有着岭南人少有的白皙皮肤。这一天,她穿着一件纯红白边的连衣裙,配上一双黑色皮鞋。
她便是那个“小飞囡”。她走到我的跟前,脸上浅浅的酒窝经久不散,周围一下子充满了俏皮的氛围。
长期的中规中矩,让我对她的轻佻语言,很是鄙夷。
“我也是省中的,我们认识。”她的声音很轻快。
“哦。”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又点点头。
“你好,救命恩人。”她收住了脸上的笑,一脸正经地说。
“我不认识你。”我木讷地回答。
“你救过我,于情于理我应该报答你。”她侧转了身子,那高高的马尾在夕阳下摇摆,目不斜视地望着斑马线对面的红绿灯,脸上多了几分凌厉。
而我却被她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她转过头,紧锁的眉间带有一阵阵的不耐烦:“我就那么容易,让你转瞬即忘?”
“我没救过你,但我知道你是我们学校的,周一升旗仪式上,我见过你。”我希望这样说,不至于让她觉得我太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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