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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明刚走下床榻,却听院中传来一个雄浑苍莽的声音:“小明,我能进来了吗?”燕明忙道:“侯爷快请。”赫连逸走进屋内,见洛清晖横在榻上,气息幼弱、遍体鳞伤,身下轻褥被一大滩颜色诡异的血渍浸染了个透,漫着一股难言的苦香。浓眉倒竖道:“这是什么毒?”燕明面色凝重道:“此毒难缠异常,叫做‘翠作湾’,是取竹叶青、蟒山烙铁头、绿锦蛇、南蛇等青色蛇的蛇毒淬炼而成。毒性吊诡,一日内必毒发,伤者挨不过一个时辰,便会疼痛疯癫、横刀自尽。”赫连逸双目圆睁道:“你是名闻宇内的神医,总有得解法吧?”燕明道:“若解此毒,必须知道毒方。制毒时所用蛇毒不同,解毒方法也大相迳庭。”他侧过脸望着仍在昏迷的洛清晖,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伤感与愧疚,低声道,“我徒有虚名,自问一日内破不了这毒方。”赫连逸拍案而起道:“难道你要让我看着清儿毒发之下自残而死吗!”话余音未落,滚滚热泪已在眼眶中打转。
燕明收回目光,转对赫连逸道:“侯爷,清晖若自尽了,我赔他一条性命。”赫连逸忙道:“小明,我情急之下言重了。”燕明摇摇头道:“不,侯爷,我不是在置气。我……对不住清晖。”他忽地起身,快步走到榻边,望着那滩色如青磷的血渍道,“我解不了这毒,只得将他全身毒液逼到下身,由这些伤口排出。虽说他的腿筋断了,但若我悉心医治,大体还能复接的。可我为了逼尽这毒,已令他双腿筋骨尽遭毒液侵蚀,便再也接不回去了……”赫连逸大惊失色道:“小明,你的话是什么意思?”燕明低声道:“清晖他……终身将不良于行。”赫连逸怔了怔,摸着桌子重重地坐了下来,哑声道:“清儿再也走不了路了吗?”燕明含泪道:“走不了了。腿废筋断,一身内功也散去了。”赫连逸老泪纵横,不住点着头道:“好,好,我赫连家的人呐!”说着转身破门而出。
燕明反应过来,忙边追边喊:“侯爷慎行!废了流光的腿又有何用!”二人刚至石桥,见关山月正往这边走,燕明忙喊道:“大哥快劝住侯爷!”关山月不明就里,但见赫连逸面色紫红、髭须大张,燕明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便一把将赫连逸抱住,喊道:“侯爷,流光不好了!”赫连逸顿时止住脚步,哆哆嗦嗦道:“她也中毒了?”关山月愣了一下道:“倒是没中毒。但左踝被缰绳绞得狠了,有些错位,若不正骨,日后怕落下瘸腿的毛病。”赫连逸的怒色尚未淡去,关切之情又已漫了上来,此时听完关山月的话,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她命是大,苦头也该吃些。”燕明已追了上来,见赫连逸怒容散去大半,便对关山月道:“流光醒了没?我去看看。”关山月道:“力竭昏迷,还没醒。国公爷刚去看过,心疼得紧,把鸿姑娘好一顿杖责,现在还让她在堂间罚跪着。”赫连逸一听,忙对燕明道:“我先去前堂。等流光能下地了,让她日日来跪在她师父床前!”
赫连逸急匆匆地赶到堂间,见端木鸿垂首跪在神龛前,背部微微躬着,似受了伤。端木旻一脸怒容地坐在桌边,金井叶则立在一旁,不住地低声劝解。赫连逸背着端木旻,伸手去扶端木鸿,端木鸿狠命地摇了摇头,几滴晶莹的泪珠挂在脸颊,我见犹怜。赫连逸低声叹道:“红月该怨我了。”端木旻闻声,转过身来,气道:“我就该杀了她,去谢她姑父、姑母的在天之灵!”赫连逸见状,不好提洛清晖的事,只道:“白水弟心疼外孙女,倒把我这个祖父比下去了。”他见端木旻面色稍解,又道,“燕明看过了。流光无碍,脚踝受了些伤,刚好在府中拘上几个月,我们这两个老叟过几天安生日子。”他见端木旻松了一口气,顺势将端木鸿拉了起来,见端木鸿衣袖滑落,露出一段红肿的玉腕,忙安慰道:“好孩子,流光这个始作俑者没挨打,倒连累了你。”他见端木鸿摇了摇头,又道,“好孩子,你心里委屈,爷爷知道。流光玩心大,平素又总嫌被我们拘得紧了,溜了出去,怕就成了脱缰野马,拽也拽不回来了吧?”端木鸿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侯爷,惊鸿没拦住……”赫连逸见端木旻还要开口斥责,忙递了个眼色,又问道:“惊鸿,流光到底是怎么去到那马场的?她没骑过马,那又是处她不认识的生僻地方,是不是有什么人领着她去的?”
端木鸿闻言,心如千鼓擂捶,响声震天。她暗忖,若将原委如实告知,则必然要牵出那陆凌,自己的少女心事便昭然若揭。可若不说出他,这故事该怎么圆呢?况且自己不说,流光也能守口如瓶吗?于是一时愣在当场,神思恍惚。赫连逸知有蹊跷,轻声问道:“是不是一个着青衫的人?”端木鸿神色大变,满脸通红,低着头道:“是有这个人。”端木旻道:“毓秀不说,你便要瞒着吗?知道些什么,还不悉数告诉侯爷!”端木鸿的头垂得更低,吞吞吐吐道:“他……是我跟流光在路上遇见的。闲聊了几句,他提起自己去过一个好玩的马场,我们便一同去了。”端木旻怒喝:“糊涂东西!家规礼法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端木鸿眼泪汪汪道:“原本我是拦着的。但流光随他去了,我只能跟着去了……”端木旻眉头拧紧:“你认识那人?”端木鸿脱口道:“算不得认识。”端木旻一拍桌案,震得茶碗叮当作响。端木鸿紧咬下唇,羞窘难堪,见祖父逼问得急了,才咬着牙道:“他是蔡甫的养子之一,叫……陆凌。”端木旻闻言大怒,一掌掴在她的面颊,口中斥道:“混帐!”端木鸿被打得跌倒在地,面颊登时红成一片,仍硬生生地含住眼泪不往下掉。
一旁的金井叶听到“陆凌”这个名字一个激灵,忙跃上前来问道:“鸿姑娘,你说那人叫‘陆凌’?”他见端木鸿点点头,又追问道,“可是少年年纪,今年约莫……约莫十七八岁?”端木鸿既疑又惊,又点了点头。金井叶一声惊呼:“中计了!”他叹口气,接着道:“这陆凌,应是十年前残害大都护与夫人的祸首陆勋之子。他生母原是夫人的侍婢,时常带他来见夫人。我曾见过那孩子多次,目光不正,但十分机敏。”端木鸿闻言色变,颤声道:“他说他身世可怜、双亲俱亡,辗转流落街头被蔡甫收养。难道他的双亲就是……”赫连逸拧眉道:“红月当年恨那陆贼奸诈狠毒,设计毒死他夫妇二人。后有人来报我,说是陆氏死时已有三月身孕。那陆凌年幼失孤,怕是早已仇恨深种。哼,想不到我不念着报仇,倒被他人惦记上了!”他冷哼一声道,“就是不知,到底是蔡阉借他之手施下毒计,还是他找了蔡阉这个靠山呐。若是后者,哼,倒果真是好心机,不枉为他那贼父的孽障!”端木鸿听到此处肝肠寸断,片片芳心化为齑粉,眼泪如一池春水绵绵而下。自己素来自恃才色无双,岂料竟是错用真心、引狼入室?
金井叶见端木鸿泪如雨下,赫连逸、端木旻又冲冠眦裂,忙岔开话道:“好在流光命大。以后我们多加防范,不比从前我明敌暗那般被动。”赫连逸闻言,恨道:“再怎么防范,也换不回清儿的一生了!”众人闻言均大惊失色,端木旻忙问:“清晖怎么了?”赫连逸老泪纵横道:“可怜我那清晖徒儿为救流光,身中剧毒、腿筋尽断,二十年内功散于一夕,一生不良于行、形同废人!”端木旻突然走到端木鸿身后,对准她的天灵盖便要击下,却见她垂首叩地,涕泪涟涟,口中悔道:“侯爷!惊鸿连累瞻明终身残废,铸成大错,请侯爷废我武功、残我躯体,以消我罪孽!”赫连逸听她此言,心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便扶端木鸿起身道:“惊鸿,起来吧。”他见端木鸿的目光中透着哀悔,轻声道,“若这是他的命数,总得有人助他渡此难关。”端木鸿的心猛地一紧,蓦地发觉赫连逸的目光是如此寒凉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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