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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万禧城的时候,玫姐又坐在吧台前抽烟,整日跟她们混在一起,一点没有老板的样子。见她回来赶紧挥了挥手,嘉树跑了过去:“什么事儿?”

玫姐支着下巴,眼波流转间笑道:“我最近发现阿力和麦兰好像有事儿!”

“她们?”嘉树皱了皱眉,阿力人是真的不错,可麦兰......

“阿力这小子留这当保安可真是屈才了,前一阵他刚把导游证考下来,现在又开始学英语了。”玫姐勾着笑说道。

酒吧里灯光闪烁着,音响的声音震得脑袋胀痛,嘉树摇了摇头:“阿力在这做不长的,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我看也是,诶,你这是干嘛去了?”玫姐鲜红的指甲翻起几页来,啧啧道:“可以啊,都写完了?何辉到底能不能办事儿,怎么拖到现在还没发出去?”

“这种事他说一次就挺不容易了,我这身份,他哪能正大光明的帮我。”嘉树淡笑着,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玫姐正要说什么,嘉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瞥见是何辉的,玫姐揶揄的看了她一眼,挥着手:“快去吧,快去吧!”

嘉树跑到了外面,总算清净一点,电话那边传来何辉沉沉的声音:“嘉树,咱们断了吧。”

“怎么了?”嘉树平静的问,心脏却已经砰砰的跳了起来。

“老周,你怎么来了?”玫姐正要去隔壁吃午饭,周砚楼就走到了吧台来。

周砚楼人如其名,正如百年古楼,千年歙砚;那股幽深的沉稳气任谁都难以忽视。重眉,薄眼睛单眼皮,鼻骨端直,一副黑框金丝眼镜落在清明而深沉的眼眸前,加上鼻唇下一圈修剪整齐的胡子,遮去了他三分厉气,多了几分儒雅从容,四十七岁的年纪,身材仍旧笔挺,他很少去商场买衣服,所以每次去都会一下买几套下来,又常在一家买,这样的大主顾,店员每次都扬着热情的笑脸说:周总可真是行走的西装衣架!

周砚楼没有答话,随手翻起吧台上的笔记本,本来是随便翻翻,但飞扬健秀的笔迹一下吸引了他,好奇问:“嘉树的?”

“嗯。”玫姐瞧着他的模样,笑了笑:“感兴趣?”

周砚楼淡笑了一下,目光还在本子上没挪开。

“你这生意精还有时间在我这闲坐?”玫姐刚熄一支烟,又点起了一支。

周砚楼移开目光,淡笑道:“再精也比不过你这本活的生意经啊!”两人都笑起来。

嘉树静静听何辉说了快十分钟,打断了他:“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说了!”

“怎么还吵架了?”玫姐捏着烟蒂,悠悠的吐着烟圈,转而又道:“要是我我也生气,多大点事儿啊,拖了这么久!”

“什么?”周砚楼抬眉问道。

玫姐就知道他会问,小手指戳了戳桌上的两个本子,接着说:“嘉树写了有两年了,几个月前自己去出版社,正经办事儿的人都没见到,托了何辉去做,三拖四拖到现在也没成。”玫姐笑着,透着几分不屑,“大小是个当官儿的,屁用没有!”

周砚楼转头看了嘉树一眼,视线再度落在本子上。

“嘉树,我,我也不想。”电话那边,何辉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挣扎。

嘉树低笑了一下,看着脚下踩成碎渣的雪块:“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好聚好散。就这样吧。”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轻松,好像还带着解脱的欢愉,在挂电话的一刻红了眼眶。

她们上次见面,是小年前一天,他来的时候给她紧了紧围巾,说:“多穿点别感冒了,最近流感可厉害了。”她笑着拉人上楼,衣服杂乱的扔了一地。香汗淋漓房间,嘉树随意披上了长裙,乌黑的头发蜷曲着斜披在一侧,贴在锁骨的薄汗上。她倚在床头抽着烟,混着情欲的气息,屋中的气味更复杂起来。何辉的胳膊不老实的探过去,坐起来拥着她柔声说:“嘉树,跟我在一起吧。”

“不是跟你在一起呢吗?”嘉树轻笑了一声,烟雾从她口中破空而出,像仙人指尖弹捻出的一缕青烟。

何辉的手掌不安分的摩擦着她嫩白的手臂,好似认真的说:“我说的是,咱们结婚吧。”

嘉树挑着眉侧脸看了他一眼:“你能离婚吗?”指尖的烟星落在陈旧的碎花被子上,烫了个指甲大的洞,她赶紧拍了拍被子,伸手去掸烟灰。

“为了你当然可以。”何辉被她明媚的眼睛盯的有些心虚,趁她拍被子的时候,悄悄移开了视线。

嘉树抿唇静默的笑着,仍一口口的抽着烟,直到最后剩了一点才扔掉,看着空气中自己一点点吐出的烟圈儿,平静的说:“我当初要是知道你有老婆,就不会跟你在一起的。可惜,吉宝儿告诉我的时候,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了。”

何辉赶紧亲热的抱着她:“我也舍不得你。”

嘉树笑着侧身避开,她光着脚踩在地上系着腰带,纤细的腰肢摆动着着,边走向浴室边回头说:“你老婆遇见你够倒霉了,你就算离婚了我也不会嫁给你的,从我干这行开始,就没想过当良家妇女!”嬉嬉笑笑的走进了浴室,响起了的水流声,是她给他的台阶下。

何辉无奈的叹息着向后靠去,那一声低叹,多多少少都带着遗憾,他伸手拿出压在胳膊下的茉莉花头绳,迷恋的放到鼻子前嗅着,他就喜欢嘉树这风情懒倦又洒脱爽朗的样子,不用负责,不被要求,不受柴米烦忧,轻松快活。可家里妻子的温柔知性他也喜欢,一到这种两难的境地,何辉就恨不得回到旧社会,一夫多妻,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了。话说回来,岳父岳母又都在政府机关工作,人脉积深,他年纪轻轻就到了副处的位置,哪能说离婚就离婚。不过,这样愉悦的情境里,说上几句调情暖心的话,也无关痛痒还能博佳人一笑,何乐不为呢。

嘉树自然是明白的,也懒得拆穿,跟他一同假饰着瑰丽的梦。她拢起头发,足尖踩着瓷砖上的水,眼前雾气腾腾,虚伪两个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她低着头,看着瓷砖的纹理笑着,一圈圈的像是看入了迷,她知道何辉不可能娶她,她也不想嫁给他,嫁这个字太干净了,她哪配呢。又跳脱着想到别处,怪不得古时候风尘女子大多才情过人,一方面多是落败清贵之家的出身,又一方面,她们本就是忧愁善感造就的风花雪月这四个字本身,愁思闲绪都不用矫揉造作,张口提笔就来。

“心灵的爱情在腰部以上,肉体的爱情在腰部以下。”她对何辉是有爱的,她也有要纾解和寄托的情感,人之常情而已,再多一分的爱也没有了,或许三年前是有的,她刚刚逃离那个黑暗的笼子,脖子上的枷锁还未卸下,悄悄躲在这里自悲自叹,舔舐伤口。在怀着大于希望的绝望里遇见何辉,在甜言蜜语的温和关怀中沦陷,慢慢发现这是他的惯用伎俩后,仍贪婪着陪伴,一拖就到了现在,她失去了主动舍弃的机会,她算是被抛弃了,她还是会痛一痛的。

嘉树强忍着想哭的冲动,撑着红透的眼眶走回去,去吧台拿自己的本子。玫姐见她红着眼圈,情绪低落的样子,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何辉那小子给你气受了?”

“玫姐,我们断了。”嘉树淡笑了一下,平静的陈述着,伸手拿起本子正要走,才看见面前的周砚楼。

“嘉树。”周砚楼自然而然的称呼着她,好像舒适多年的朋友。

“我...你认识我?我们认识吗?”嘉树怔愣了一下,她大概是见过这人的,觉得眼熟,但真的是一句话也没说过,求助的看向玫姐。

玫姐放下酒杯,堆着笑介绍:“这就我跟你提过的老周!周砚楼!”

“我不常来会所,每次见你都有人作陪,别人自然进不了你的眼。”周砚楼声音温和,开起玩笑来也透着学者的雅致。

“周先生可别开玩笑了,我记性差还脸生,总记不住人,真不好意思。”嘉树抱歉的伸出手。

周砚楼轻握了一下,抿着淡笑:“那这次就算认识了。”

“当然,当然。”嘉树抱着笔记本,顿了顿,“那玫姐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都这个点了,去吃饭啊?”玫姐看着刚才的情景,低头看了看手表,想叫着嘉树一起。

“不了,我,没什么胃口。”想起刚刚的事,嘉树脸上的笑就变得有些勉强,玫姐也没硬留她,玫姐是不大希望嘉树跟老周搭上什么关系的,倒不是她瞧着眼红,老周这样的人,嘉树这性子还是离远些好。

嘉树走远了,玫姐才拿下红唇间的烟,打量着老周问道:“老周,你?”说着瞟了眼嘉树离开的方向。

“我也先走了。”周砚楼接到玫姐暗示的目光,装作糊涂,单手抄兜,走出了酒吧。

居哲回到租屋已经是傍晚,大学同学孟令成打来电话,算起来孟令成还是他师兄,两人是在篮球队认识的,很投缘。毕业后孟令成回家乡工作,就一直没见面。听说他来这实习,就请他出去找了家有特色的餐厅吃饭。

两年没见,居哲没想到曾经那个阳光向上的朋友,像变了一个人,虽然也如从前一样说说笑笑,但这些情绪都不达眼底,看起来有不少闷闷的心事,但他没说,他也没问。

他拿过公文包,拿出那张平整的纸张,上面写着短短的几行字:若世界规则未成未定,那么妓女可以深爱,众生不分种族,人也可以爱万物。或许我可以与鱼虾说笑,鸡鸭玩闹,森鹿海鲸都可拥抱。她永久的走了,正因她曾远眺过海天一方,才更求之不得那细水长流的宁静。

他忽然好奇这是怎样一个故事,脑海中只剩今天那个撞入他眼中又匆匆离去的模糊影子。

第二天一早,玫姐正跟孙佳丽、麦兰、吉宝儿几个人围在吧台前聊天说笑,正好有个其貌不扬,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大捧红玫瑰,娇艳欲滴的花瓣上还结着晶莹的水珠,玫姐挑了挑眉:“你们猜猜这是送谁的?”

“最近你又勾搭谁了?”麦兰攀着孙佳丽的肩问道。

“狗嘴里吐不出好话!”孙佳丽轻哼着,兀自拿着烟点火。

“玫姐好。”来人还认识玫姐。

玫姐一张嘴,烟雾就顺着唇隙溜了出来,语调暧昧:“你好,找谁啊?”

“这是周先生送给嘉树小姐的。”

“周先生?”玫姐疑道,转而眸子微张:“老周?不会是周砚楼吧?”

“是周总。”

“哦。”玫姐殷红的指甲与玫瑰相互衬托着,她点了点头,手指点了点吧台,示意放那儿就行了:“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嘉树姐真是好运气,刚走了个何辉,又来了个周砚楼!”麦兰阴阳怪调的说着。

吉宝儿凑上前去闻了闻花,被玫姐指着额头推到了一边去,话却是对麦兰说的:“看你那个酸样子!你要是有嘉树半分能耐,早拿着钱走人了!”玫姐冷哼着,转而又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也有阿力嘛,把你当个宝似的你还不知足呢!”

“麦小姐心气儿高着呢!”佳丽支着下巴一笑,伸手去拿玫姐的烟。

“去去去!”玫姐轻拍了下她手背,“天天蹭我烟,交没交钱啊!”

佳丽挑着眉:“看你那小气样,我买行了吧!给你钱!”说着就打开钱夹子往外拿钱,“一百块够不够?”

“给我啊!”玫姐手掌一摊。

“诶,佳丽姐,你以前叫孙,佳娣啊?”吉宝儿不经意瞥到了佳丽的身份证,好奇的说。

“就你眼睛好!”佳丽修长的手指夹起烟来。

“佳娣,招娣...”玫姐念着,“一看你家就重男轻女!”

“还用你说,我算发现了,凡是名字里带娣的,都重男轻女!要不然我能到这来吗!”佳丽吐着烟雾,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跟着轻飘飘的。

“看样子你还有故事啊?”麦兰凑上前去,又被佳丽吐出的一口烟呛得退了回去。

孙佳丽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目光也蒙了一层黯淡,她再也不想回忆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那个地方男孩是金疙瘩,女孩就活该累死,都是女人生的,还分什么男女。她家大概还要好一点,至少她能出去上个高中。

玫姐正要问什么,就见吉宝儿朝后面挥了挥手:“嘉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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