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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仍旧没有讲话。
第二十二天,他没有来,他一直都是上午来,然后嘉树一下午脑子里都会有他的影子。今天,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等到了傍晚四点,依旧没有传来敲门声。她坐在床边穿着鞋想去酒吧喝酒,忽然笑了,她看透了他的伎俩。这种小招数她在高中追暗恋对象时就用过,那时聊天软件还没在她们中间流行,她每天晚上给他发短讯问数学题,得到答案后会再发几句闲聊,他会回复,慢慢熟络起来,只是在学校见面还是像普通同学一样打着招呼,她坚持了二十一天,第二十二天她关了手机,悠哉悠哉的躺在床上,竖日到学校,他站在校门口等她。
嘉树笑着,她很快就不喜欢他了,因为她略施小计就轻易的得到了。没想到,当她明白周砚楼的把戏,当她知道自己面前是个陷阱后,仍会有自投罗网的冲动。
她围着北极川的披肩,走到酒吧一进门的沙发坐着,吉宝儿握着酒瓶走过来:“嘉树姐,恭喜啊!”
“嗯?”嘉树不解的看向她,懒得拿手边的酒杯,索性向沙发里又靠了靠。
吉宝儿向酒吧角落扬了扬下巴:“周总给我们一人一本你的书,这么高兴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啊?”
嘉树顺着她的目光透过人影晃动,看向那个角落,周砚楼正坐在那跟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喝着酒。
她没有思索,直接起身走了过去,坐在周砚楼右手边黑色圆桌前的铁艺高脚椅上,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喝酒。周砚楼见她来,跟朋友说了几句,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走之前还看向了嘉树这边。
他把装订好的书从身侧的公文包中拿出,放在桌子上:“玫姐说月末是你的生日,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嘉树放下酒杯,转过身,之间翻起书册,眼波微抬:“你就打算这么收买我吗?”
“我在等你。”他玻璃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幽深的意味,烟雾从唇边溢出,手臂伸向烟缸。
却被嘉树半路截下,冰凉的指尖触着他粗粝的手指,将半截的香烟捏在手里,在烟蒂上印下鲜红的唇印,复又放回他尚未离去的手中。然后将书拿在手中,穿梭在人影中,消失在酒吧尽头。
她想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盲人走在峭壁上,不怕死亡,不会因为突然出现又消失的花香有长久的感伤。这一个多月周砚楼都在她眼前晃,仿佛硬生生把居哲从她眼前挤走了一样,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像个渣女,像脚踩两条船一样摇摆不定。她对居哲是纯粹的喜爱,不掺杂任何因素,那段日子她的情感是健康的。而周砚楼,她一度羞于直视对他那种隐秘的情感,她厌恶那种病态而畸形的情感。
竖日,嘉树没有在房间懒睡,一大早就去了朱记栗子铺,买完了栗子饼,顺着路去河堤公园溜了一圈儿,大爷大妈都穿着白色太极服打着拳,还有拎着剑的,剑柄上的红穗随着手上的动作翻飞着,清晨树木间的清香闻起来倒比她手里点心更叫人舒心。
她几天前就想吃了,但一直懒得动,直到昨天半夜起来喝水,楼下的烧烤摊还没收,一股烤玉米的香甜味直接顺着空气窜到了四楼来。她晚上本来就没吃饭,闻着这味道就更饿了,肚子里混着刚喝的水声一起咕噜咕噜的叫唤起来。嘉树立刻后悔当初没做一个早餐篮子,这是县城常见的‘谋食手段’,主妇们一早也不想楼上楼下的跑,就买了手指粗细的尼龙绳拴在竹蓝上,卖豆浆油条的大爷经过楼下,各楼层都开了窗户喊着他停下,然后将硬币放在篮子里,再把篮子顺着绳子放下去,遥遥喊着要什么,大爷从盖着厚棉被的车子里拿出豆浆油条,装好放到竹篮中,朝着楼上挥挥手,一条条绳子就开始向上扯。于是嘉树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去买绳子和竹蓝,还有钟爱的栗子饼。
周砚楼来找她,门是锁着的,就给嘉树打电话过去,等了片刻后,听见手机铃声从她房间传了出来,周砚楼笑了一下,按了挂断。
嘉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了,周砚楼就这么在门前站着半个多小时,嘉树哼着歌走上楼,看到周砚楼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从门旁边的棕榈树叶下拿出钥匙,开了房门:“有事吗?”
周砚楼挑了挑眉,还真是个‘安全’的地方。
“书今天上架,想带你去书店。”周砚楼也不用她招呼,自己就坐在了椅子上。
嘉树捏着栗子饼吃着,抬眼看着他,没说话,两腮一鼓一鼓的,低头捡着掉在身上的碎渣,放到了桌上,顺便手指一伸,将手边的牛皮纸袋推向他。
周砚楼不喜欢吃这些甜食:“我吃过早餐了。”他淡笑了一下。
“等一下你...”周砚楼忽然停住声音,双眼敏锐的看向窗台上的水杯,还剩半杯的水在肉眼可见的轻微晃动,他立刻扯住嘉树的手腕,见她推向了墙角,厚实低沉的声音带着紧张:“是地震,酒店人多跑下四楼肯定来不及,你在那不要动!”
周砚楼扯过被子扔了过去,将椅子推向嘉树左右两侧,慌乱间栗子饼被踢到了角落。嘉树瑟缩着,墙纸里面响着墙皮脱落的声音:“你别在那站着了!”嘉树朝周砚楼喊着,伸手拉他过来。
就在嘉树把他拉过来的一瞬,天花板上的吊灯砰的砸在了床上,滚落在地上,离周砚楼仅几寸的距离,震感越来越强烈,嘉树能感觉到她的脚都在颤动:“老老周,我们会不会死在这?”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那么坚固的房子在动啊,她放在床头柜上的乐高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这样的情况,一点声音都会叫人紧张,何况一连串的碰撞声,嘉树煞白着脸向周砚楼怀里躲,声音还算冷静,但已经带了颤音:“我还没活够呢......”
“没事。”周砚楼将棉被披在两个人身上,手臂擎在她的头顶,将她向怀中拉了拉:“这边很少地震,有也只是微震,不会有事的,没事。”周砚楼不知道是在安慰嘉树还是安慰自己。
“我还没去书店看看我的书。”房间每颤动一下,嘉树就跟着抖一下,所以她一直瑟瑟的发抖着,她紧张就喜欢讲话,现在也是如此,“我有种在说临终遗言的感觉。”
“说什么呢!”周砚楼笑了一下:“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说真的呢!”嘉树又怕又气,声音喊出来又凶又可怜。
“老周,我,我原谅你了。我怕万一我死了你愧疚一辈子,先跟你说一下。”嘉树紧紧抓着周砚楼的衣服,西装被她抓的皱巴巴的,她听着墙皮砸在棉被上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着。她不怕死,可她真不想被砸死。
周砚楼在监狱这十几年,每天劳改,运动,倒是练了一身肌肉,撑了半天也不觉得累,低头看了眼嘉树冒着冷汗的脸,离的那样近,他能看清她细腻的毛孔:“嘉树,如果这次我们俩还活着,我会娶你,你愿意吗?”
“你是不是知道今天有地震,计划好了的?”震感越来越小,嘉树狐疑的看着他。虽然是开着玩笑,可看他整个人保护的姿势,眼睛却微红着,也许他真的喜欢自己。嘉树忽然间想到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与范柳原,老天为他们倾了一座城,生死之交后却也不过换得白流苏口中‘够他们在一起和谐的活个十年八年’,那这区区塌掉墙皮的地震,算不得历过生死的情分,又够她们走多久呢?
可越是这样的不确定,嘉树心中越渴望那种安稳平静,她猛地抓住周砚楼的衣领,脸凑到了他的眼前,两人靠的那样近,彼此的呼吸着对方的气息。她明媚的眼中带着疲惫与希冀,声音威胁又似哀求:“我累了,如果你打算跟我在一起,起码在感情上给我一个善终。”
她说完,周砚楼的瞳孔颤动了一下,将嘉树抱在怀里,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郑重的说:“如果我对不起你,就让我不得善终。”
“我同意。”嘉树抿唇一笑,觉得自己一直虚浮着的发丝披落到了肩上,她空虚而孤独的精神世界被另一个人和他带来的情感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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