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粒子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二十五章 她是荒野,他是春风,他是故人,春风故人,孟粒子,御书屋),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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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杨柳青青,暖风顺着窗溜进屋子里,吹在睡觉人的身上也不会冷。嘉树做了一个很香甜的美梦,她变成了七岁的孩子,在公园中跑着,被砖石间的缝隙绊倒向前扑去,被人稳稳的接住,她听见自己叫那个人爸爸,却看不清他的脸。画面一转,她十七岁,粘着父亲要他陪她去买书,她挽着他的胳膊,笑着。画面又变换着,她披着婚纱,看不清对面新郎的模样,也看不清她面前父亲的模样,但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幸福与踏实将她团团围住,她觉得世界太棒了,她在喜悦的兴奋中醒来,迟迟没有走出梦境带来的虚幻。

等到她手机铃声响起时,嘉树才恍惚明白刚刚只是一场梦,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居哲。”

“我来松江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你在松江?”嘉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她竟然睡了三个小时。“你不上课的吗?来这干什么!”她早已经代入了姐姐的身份。

“我来陪你。”居哲轻声笑着说,“我请完假就来了,你在哪?我还没吃饭呢。”

“我在,我在火车站附近的四方宾馆,你在哪?”

“我就在火车站出站口呢!”居哲又紧接着说道:“四方,我看到了,就在车站对面的那家对吧?你拉开窗户就能看见我!”

嘉树跑到窗前,将窗户拉开,远远看着居哲向她挥着手,甚至看不清晰他的五官,但能知道,就是他。

“那我现在下楼。”嘉树挂了电话,匆匆跑下楼去。

居哲也等着红绿灯过马路,在嘉树下来之前就跑到了她楼下,嘉树一出来,两人都有些不自然:“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居哲眼中带着疼惜。

嘉树错开他的目光,笑着:“可能是减肥见效了吧。”

周围吵吵嚷嚷的,都是商贩与车辆的声音,居哲不理会她的玩笑话,认真地问:“你跟周砚楼在一起不开心对不对?”

“居哲,你还没放下吗?”嘉树想都没想就问道,她实在是怕听见肯定的答案,如果她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或许她还能给他一个结果。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嘉树笑着问,“我比你大好几岁,又不是什么优秀的人才,你何必一门心思都在我身上呢?”

“我也不知道。”居哲回答着她,也回答着自己:“我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地方,就是觉得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安心。”

“我已经嫁人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来陪你,我看了网上的新闻,现在新闻来得快去的也快,你在这里住几个星期,等再打开手机的时候,大家关注的热点就换成下一个了。”

“嗯,我知道。”嘉树不想说话,她不想对居哲说,就算过去,可她的隐私已经被曝光,她的名誉不再属于自己。也不想顺着居哲的话宽慰自己,她知道事情总会过去,骂声讨伐声会迁移到另一个阵地,这件事会在网络上过去......

“陪我走走吧。”嘉树轻声说着,两人缓慢的行走在午后的阳光下,天上没有云,太阳也不再炎炎的照着,她踩着石砖,忽然转过头对居哲笑:“你知道吗,我对玫姐说我去北京是因为我爸的病,其实不是的。”

“因为什么?”

“其实我跟佳丽很像。”嘉树低着头,目光随着脚尖走。“她家乡重男轻女,从小是吃着亏长大的,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发现原来有钱这么好,她一开始交往了一个很有钱的男朋友,物质生活充沛,后来分手了,佳丽一下跌回了原来的生活,换做谁大概也受不了,她还是贪心,交男朋友第一条就是要有钱,越到后来她越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发现自己一步步跟正常人的生活脱节,只有看着钱的时候身体会本能的高兴,最后就来了我们这里。”

“至于我。”嘉树仍牵着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自嘲:“我小时候家里条件很好,住在市中心的房子里,上学放学都是车接车送,虽然我妈过世的早,但我爸对我很好,我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继续。没想到他得了白血病,骨髓匹配没有成功,只能一边保守治疗,一边寻找合适骨髓。”嘉树眼睛一瞬间红了,骨髓匹配前医生就告诉她成功率在百分之五十左右,所以最后匹配没成功,她也没有多想,可当她从郝媛那里得到真相,才明白当初一切都是没希望的。

“我爸把房子和车都卖了,在平宝路买了个跟原来差不多大的房子,只是有些简陋。他病着,我也没有装修,在那个家里住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医院,医药费一天天的耗下去,骨髓也没找到合适的,日子越过越艰辛,所有变化都是翻天覆地的,考的大学也不理想,上了没到一年我就辍学了。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那时候生活的每个角落都是压力,我觉得生活无望,想自杀算了,什么烦心事也没有了,可最后还是没舍得自己。”嘉树笑了笑,“后来有个人说我这样在家耗着,每个月领着两千多块钱的工资,还不如跟她去北京,她说给我找了个工作,一个月三四万,我想那就去吧。等我到了,也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之后,我以为自己会骂她,打她,让她滚,但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平淡的接受了。”

他们慢步着到了凉亭,她倚在座椅上,轻靠着一旁刷着老漆的木头,风吹着她的发丝从耳后飞扬出来,在眼前悠悠的晃着:“那时候我十九岁,他四十八,比我爸还大呢。我没谈过恋爱对这样的感情一无所知,我也不喜欢他,但我喜欢那样优渥的生活。一开始他对我百依百顺,可后来我发现,他对我就像我对家里的阿黄,是当宠物,当做玩物的,而我一边安慰自己,你不是因为贪慕虚荣,你是因为你爸的病。然后催眠麻痹自己继续缩在那儿,时间越久我越觉得自己是个异类,除了丰厚的物质生活以外,其他女孩有的我一概没有了。那时候我开始后悔,我想赶紧离开吧,趁着陷得不是很深,但这个想法刚出现,我爸就走了,我觉得自己快疯了,想着就这样吧,就这么凑合着活着吧。”

“人还是太贪婪,明明可以不那么选择,非贪恋眼前的快感,等享受的差不多了,又觉得失去的东西是好的,又想去找回来,哪有那么容易。自从想离开的念头出现,就一直没消失过,那五年发生了很多事,他是做生意的,年纪一天天大了就涉及到继承问题,我想着虽然见不得光,可毕竟也过了这么多年,他总会想着点我,哪怕是一些碎银子够我安身立命也好,但没想到他什么也没留给我。想想也是,他是金主,不是丈夫,也不是情人,当然不会想到我。所以我就卷了二十万跑了,差点被他抓到,我知道这样的事他不敢声张,不会报警,所以就这样走了。我去找工作,发现我什么也不会,我开始学,我没有学历,没有技能,所以连稍微体面的工作也找不到,过了半年,当我真真切切每天为柴米油盐打算,夜里九点下班站在路边打车又想着要十多块钱,还是算了,然后收回手走着回去,一分一毫都过的紧巴巴的时候,我觉得这日子过的还不如十九岁之前。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越得不到越渴望,渴望依然得不到,最后得不到的成了执念,除了这个执念以外的一切都让我没有兴趣,那段时间我过的很痛苦,是一种比绝望更绝望的感觉。所以我去了万禧城,你知道我走进这个县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居哲澄澈的眼眸中,复杂的情绪越来越多,声音也变的低沉。

嘉树将头从木头柱子上拿开,半扭着身子向后看去,手臂搭在座椅的栏杆上:“我从车站下来,看到一群穿着破旧迷彩服的农民工,背扛着行李,有的还抽着旱烟。我当时觉得像事看到了老电影中的一幕,还有几分好奇,却听见他们说在工地累死累活干一年才挣这么几个钱,另一个就说,半辈子都这么过的,以前也不觉得什么,现在年纪大了才觉得真累啊。旁边人骂了句粗口,声音很不平,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看就是个屁,老子吃了半辈子的苦也没成人上人!我走出车站还在想这句话,然后忽然就想明白了,我不用为了什么目标活着,我可以单纯的为了生存,为了自己还能喘气过日子,知道自己还是个活着的人就够了。有那么段不清白的过往,以前的日子左右是回不去了,那干嘛还逼自己呢,回不了头就继续走呗,所以我就去了万禧城,能混几年是几年,告诉自己你照样可以恋爱,照样可以吃喝玩乐,这样的安慰是我能让自己活下去最大的希望了。”

“我遇到何辉,他有些胖,也不帅,但说话做事吧彬彬有礼,很亲和,能说一箩筐不重样的好话,听着还一点都不假。那时候我太需要这样一份感情,甚至分不清是喜欢他还是...只是需要,后来发现他有家室,但我习惯了有他的日子,就蒙着自己的眼睛继续,再后来他先说断了,那我也就断了,我从没打算缠着他的。然后遇到了老周,遇到你。当砚楼牵着我的手从民政局走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重新开始活着一样,要开始重活一次。”嘉树没有再说什么,有太多事她没办法跟居哲说,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打破居哲平静的生活,不愿让他卷入这些一团乱麻的事情中。

嘉树轻笑着说:“所以我不在意,以前的都过去了,他们怎么说我都不在意。”她反而安慰着居哲,让他安心似的。

“我们回去吧。”嘉树声音温柔的说。

居哲温声应着:“好。”他什么都没有说,嘉树知道他仍然喜欢着自己,不免悄然苦笑,其实她好累啊。

明天起,她的人生只剩从前了。

晚上的时候,嘉树换了酒红色的长袖连衣裙,叫居哲一起去吃面:“今天上午的时候,我去路口买烤地瓜才知道,刘大爷过世了。”

居哲微诧后低叹:“才短短一年多...”

“好在过完了冬天,夏天是暖的,也不会觉得那么凄凉。”嘉树不知道是在说刘大爷离世前的心情,还是在说自己此刻的心情。

“你说的那家面在哪?说不定我还吃过!”居哲转移着话题,不时看向嘉树,路灯远不及月光明亮,但却透着橘色的暖光,照在她酒红映着大朵黄花的裙裾上,古旧的风情中带着温婉的雅致,像幅名画,知道它的名贵后只看一眼,就能记得一辈子。

嘉树背着手,圆润的浅咖色鞋尖轻点着地面,灵巧的绕过地上的杂物,边走边笑着说:“你肯定没来过,孟令成不喜欢吃面!”

“你怎么知道?”居哲诧异的问。

“玫姐告诉我的!”嘉树笑盈盈的说。

居哲不好意思的抿唇一笑:“我忘了。”

“就是这儿。”嘉树停住脚,手臂轻抬弯着比柳枝还好看的弧度,揪下一片柳叶,捏着叶茎在指尖捻着,朝店门扬了扬下巴,对居哲介绍着。

居哲跟着嘉树进了面馆,很简陋,墙上贴着因年久褪了一层色的牛皮纸菜单,桌椅都是木头的,也看不出年龄,小店不大,一楼只坐得下四桌、十六个人。

腰间围着白围裙的老板走出来,啤酒肚还像从前一样大,朗声笑道:“嘉树!诶呀你可是有日子没来吃饭了,上哪儿玩去了?”

“我又不用开店赚钱,还不是想去哪去哪!”嘉树一笑,拿起菜单。

“又气我是不是!”老板笑着,看了眼居哲,打趣着:“这是你对象?”

嘉树把视线从菜单上挪开,转头看了眼举着,眼中带着调皮的笑意,对老板说:“不是,他一看就比我小,是我弟弟!”她鼻子蓦地一酸,真好,她也能这样光明正大的叫他一声弟弟。

老板一脸不信的笑着说:“你就糊弄我吧!”

“你看你还不信。”嘉树笑着说,然后指了指菜单:“我们俩一人一碗面,再来一个拔丝地瓜,糖不甩和锅包肉,你还要什么吗?”

“不用。”居哲淡笑着说。

“这几样啊,那可得等会儿了啊。”老板记好,转身递给了服务员。

“没问题啊,我们也不急。”

老板说慢,其实也很快,她们面还没吃完菜就上来了,嘉树边吃边跟居哲聊天,笑的自己前昂后合,筷子一抖,拔丝地瓜掉到了桌子底下......

回去的路上,嘉树问居哲:“你有什么理想吗?”

“有啊。”居哲想都没想就说道。

“是什么?”嘉树饶有兴致的问。

居哲抿着的笑带着回忆的温馨:“小时候我很喜欢钢琴,但家里条件不是那么好,所以我从来没跟爸妈说过,自己经常在本子上画钢琴键,后来被我妈看到,第二天我爸就给我买了一架钢琴,我妈说钢琴班已经给我报好了,让我好好学,那时候我想当一个音乐家。”

“现在不想了吗?”嘉树疑惑的问,心里暖洋洋的,为居哲父母对他的好而开心。

“从很久之前,这个理想就变成爱好了,我现在只想专心学术,留在学校继续教授本专业的知识。”居哲眼中带着坚定与理想的涟漪。

“那我现在是在跟未来的居教授一起散步呢吗?”

居哲只是抿着唇淡笑,桃花眼低低的垂着,比此刻夜色清风都温柔。他看到路对面有琴行,于是停住脚,对嘉树说:“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吧?”

“好啊。”嘉树开心的跟着他跑到琴行去。

那晚他穿着白色五分袖的T恤,黑裤子,很休闲的装扮,却在坐到钢琴旁时闪亮的像位王子,剔透清朗,温润优雅,一曲最简单的卡农从他指尖倾泻而出,嘉树站在一旁笑着,哽咽的笑着,红着眼眶的笑着,觉得可惜,觉得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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