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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微雨疏疏,今晨雨歇,少室山云雾氤氲。轻烟薄雾之间,十余人正踩着湿润的石板阶梯拾级而上。寺钟长响,彼岸海宽领数名寺僧出得山门外,那十余人中走出一个长大汉子,面无表情道:“在下申靖邦,听闻贵寺扣留了于掌盘子,奉李大掌盘子令,特来讨要。贵寺佛法宽宏,想来不会计较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申靖邦与于大忠同为李际遇死党,较之自负的于大忠,出身县中小吏的申靖邦做事更加妥帖把细,听说堪为李际遇的耳目喉舌。
彼岸海宽扫了两眼,见对面并未携带兵器,也不为难,道:“于大忠冒犯我寺,本该杖责,但主持心怀恻隐,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愿放归其人,并望以此划个道儿,从此与李大掌盘子井水不犯河水。”
申靖邦拱手道:“慧喜禅师慈悲仁厚,申某替李大掌盘子这里谢过。李大掌盘子吩咐了,少林寺是善邻,虎卧御寨之侧惠及恩泽,乃大大好处。于大忠冥顽不灵,擅兴刀兵,正要拿回去审问。只要贵寺肯放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往后再无瓜葛。”
彼岸海宽单掌合十道一声“善哉”,转身说了几句,不多时,背缚双手的于大忠就被推到了申靖邦面前,臊眉耷眼低着头,一声不吭。申靖邦也不与他言语,只淡淡对彼岸海宽点点头,即便带人领走了于大忠。
山门闭合,彼岸海宽转至六祖堂,遇着了赵当世与柳如是相携而来,打个招呼道:“赵总兵起早,师妹起早。”
赵当世与他聊了几句,说道:“放了于大忠,师父认为,就能平李际遇之怒吗?”
彼岸海宽苦涩一笑:“绝无可能。”
赵当世坦然道:“事到如今已无他路可走。李际遇这次派人交涉,明着讨要于大忠,实则是来下战书的。”并道,“三日之内,土寇必然大举来犯,寺中需早做准备。”
彼岸海宽一振精神:“赵总兵说的是。”而后又道,“与土寇交战,无论输赢,少林都难逃一劫。小僧今日就安排僧众,送赵总兵等下山。”看来他也认为赵当世帮着捉拿于大忠已经对少林寺仁至义尽,无需再蹈凶险了。
“不急。”赵当世笑一笑道,“少林寺风景独绝,赵某还没待够。”
彼岸海宽愣住了,赵当世又道:“赵某即刻就让侍卫投入寺中防务。”
“赵总兵,你实无这个必要。”彼岸海宽摇头叹息,“业报未了,在劫难逃。少林蒙难,既暗合天数,乃佛祖对我寺之试炼,只有渡过这一劫波,往后方能免除三涂之苦。即便最终寺毁僧亡,亦是我寺中群僧修为不足,咎由自取。等轮回往世,再行修行便是了。”
柳如是这时候道:“师兄你曾与我说过,修五戒十善能免除三涂之苦,修禅定能暂免除内心烦恼之苦,若能开悟得智慧即可出离三界的生死之苦。少林毁于天灾,自当为因果报应,佛经中称为‘劫难’,但由人为而毁,却是‘恶报’。如今土寇来犯,对少林,是恶报而非劫难。劫难的诸多苦楚可解,但恶报如何能依靠轮回来世而除?若只畏苦果,想着一死了之,而不知避恶报,非善举可言。”
彼岸海宽连连叹气道:“师妹所言甚是,适才之说,不过聊以自宽罢了。”
赵当世道:“海宽师父你放心,赵某历经沙场无数,不止这一次,轻重拿捏自有把握。即便真到了那不可言说的一步,赵某也有自保的信心。”
彼岸海宽谢道:“赵总兵于我寺之恩情,无以为报,此等佛缘,亦属罕见。昨夜主持曾与我说起赵总兵有佛根,有意度赵总兵为俗家弟子,只是不知赵总兵心意,未敢造次。眼下少林危在旦夕,小僧怕错失机会,再说无缘。是以此间想问问赵总兵之意。”
赵当世微微惊诧,转看柳如是,见她目中带笑,彼岸海宽面色又极恳切,于是道:“承蒙主持厚爱,能忝属佛门、谱名少林,是赵某生平之愿。”
彼岸海宽欣喜,抚掌道:“如此甚好,大喜之事宜早不宜迟,赵总兵稍等片刻,小僧这就去寻师父,说个见地。”言罢,快步而去。
赵当世回看向柳如是道:“柳姑娘,不想赵某血战半生,今日却遁入空门。”
柳如是佯嗔道:“柳姑娘是谁?”
“柳姑娘不是......”赵当世话说一半,一个激灵,立刻改口,“赵某从此不知柳姑娘,只知阿是。”笑着看柳如是转嗔为喜,续言,“我执意留在少林寺,阿是,你不怪我?”
柳如是道:“我要怪你,就不会帮你说服海宽师兄了。”继而声音忽而一柔,“赵郎,你有你的主张,既然定了,我便跟着你。”
赵当世心下一热,一念想到柳如是不顾艰辛,从千里之外的西湖之畔跋涉来此,又奋不顾身自襄阳与自己相伴至少林寺。所为种种,虽各有理由,然而只要有心却怎会看不出她切实之意。他心道:“我再装聋作哑,终非大丈夫所为。”于是毫无理由,主动拉起了柳如是的手。
柳如是身躯一颤,本如霜雪白的面颊登时如层林尽染,红了泰半。赵当世正想说些心里话,眼到处彼岸海宽已然迅捷而至,见此情形,咳嗽一声,略有尴尬。
“海宽师父,主持如何?”赵当世神情自若,微笑着问道,抓着柳如是的手却不放开。
彼岸海宽垂目看地道:“阿弥陀佛,主持欣然答应,正在禅堂等候。”
“多谢了,劳烦师父前面引路。”赵当世说话间,蓦然感觉柳如是的手也攥紧了。
彼岸海宽答应一声,转身自顾自向前走,赵当世转睛看向柳如是,两人相视浅笑。
非常时期,一切从简。赵当世到了禅房中,寒灰慧喜已和一个传道长老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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