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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昌在襄阳的宅邸位于府城小北门往里两个巷口,赵当世正月初二便与随从携带各色礼物登门拜见。督门已立,督师府当然也得好好整治。两个月前,知府王承恩便亲自主持了府宅的建筑工作,强行征用了城中足足七进深的城中贡院为底子,多加修葺,将这座本古朴简易的宅院硬是改成了雕梁画栋、玉宇琼楼的高堂广厦。
赵当世车马到了朱漆大门前,但见大门上门神、联对、挂牌并新油的桃符一应俱全,门前车塞马拥、宾客满盈,热闹非凡。投递了名剌,府内小厮引入偏门,自仪门向内,大厅、暖阁、内厅及石阶廊庑等处,清一色皆挂朱红大高照,转入里院,张灯结彩、青衣乐奏,拜毯之上有不少府中人正自焚帛奠酒,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穿过内仪门并内塞门、行至内堂,有两排侍女持香捧帛迎在堂口。有资格到这里的,基本都是楚豫等地的方面大员,赵当世沿路也碰到了不少老面孔。杨嗣昌一袭便衣,儒儒秀秀,正送客出堂,一眼见着赵当世,热情地接入堂里。赵当世说了贺岁的祝词,并令随从将礼物献上道:“赵某粗浅,身无长物,窃闻使相诗名卓著,有幸寻得米南宫亲笔以楷体抄撰的《唐诗选辑》三册,聊为芹献。还望使相不要嫌弃。”杨嗣昌嗜工笔诗词人尽皆知,来襄阳不到三个月,就已经留下墨宝无数,赵当世投其所好,购来宋代书法名家米芾的真迹诗选,中他心意不在话下。
杨嗣昌着人收下礼匣,笑呵呵道:“米南宫是襄阳人,正合情景。赵大人有心了。”
两人并坐闲聊,几名客人送了礼告退,堂上别无他人,杨嗣昌指使堂口侍女道:“去内仪门口守着,就说‘老爷正有事,让来访的在门外稍候’。”
众侍女应诺而去,赵当世听出弦外之音,当即起身,单膝跪地道:“使相有何吩咐,赵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杨嗣昌笑着将他扶起道:“赵大人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脸上却是极受用,继而徐言,“此间并非正式场合,不必多礼。”
赵当世道:“使相之言字字千金,赵某洗耳拜聆。”
杨嗣昌轻轻拍手道:“我督门下有赵大人这般帅才,当真无忧。”话一转道,“新春佳节,本该军民同乐。但我等奉上意剿贼担重于山,需日夜自省、居安思危,却不能在这莺歌燕舞间懈怠了丝毫。”咳嗽一声,“这些日子,你想必也听说了献贼、曹贼的事了。”
赵当世略微点头道:“献贼窜川、曹贼回楚,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罢了。”故意蜻蜓点水,不愿意卷入数日前杨世恩、罗安邦战死与方孔炤被罢的变故中去。
方孔炤的事杨嗣昌自知理亏,赵当世不表态,在杨嗣昌看来与支持自己无异,暗自点头觉得赵当世懂事,和颜悦色道:“分兵流窜,是流寇惯用手段。但献、曹不比寻常流寇,淫威卓著,若不及时分别遏制,川楚定无宁日。”
赵当世听出
了他的心意,迎合道:“使相所言甚是,虽说献贼强、曹贼弱,但于我等而言,都是残害生灵的丑类,两边都不得放松。”
杨嗣昌不住点头道:“还是赵大人有见识。”继而道,“近日朝中亦发生一件大事。”
“敢闻一二?”
“傅公已被罢黜下狱了。”
从杨嗣昌嘴里出来的“傅公”不用想必然就是傅宗龙了。傅宗龙是万历年间进士,天启时巡按贵州,参与平定奢安之乱,崇祯初年曾以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保定等地军务,因刚直忤上被罢。后起复为四川巡抚,被誉为是与洪承畴相若,上马为将、下马为相的文武全才。去年十月间被举荐为兵部尚书,入京与杨嗣昌交接,这才短短三个月不到,竟然又被撤职查办了。
“素闻傅公为人骨鲠刚直,从不屈于人,这次也是因此生变吗?”
骨头硬的人就算再有才华,官运一般来说都不会太好。
杨嗣昌回道:“旬月前,总督洪公保举刘肇基为团练总兵官巩固辽东军务,傅公偏听偏信,不允其请。圣上令彻查真相,傅公又临时变卦,上奏准了洪公之请。朝令夕改,惹起圣上震怒,以本兵权职重大做事却如儿戏之由将傅公下了死狱。”
“下了死狱?”赵当世吃却一惊,“罪重未必至此吧?”
杨嗣昌摇了摇头:“扣在死狱里,但何时行刑,尚未有朱批。”旋即道,“赵大人,此事虽发生在中枢,我等处方面,亦不可自以为高枕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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