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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松软的土地上,十余骑来回飞驰。
他们中有人手持绣有“闯”、“顺”等字样的大旗,有人则高举马刀长矛招摇呐喊。还有一杆丈余的长矛,尖端挑着一颗首级。首级面色黑青,看着死了得有好几日了。
“那首级是丘之陶。”大风横吹的潼关城墙上,贺珍皱眉眯眼,凭墙远望着叹道。
郝鸣鸾立在他身畔,神情肃然,抿嘴不语。
“辛苦了近两个月,结果旦夕付诸东流。”贺珍仿佛自嘲着笑,“我军头次出关,即失利于汝州。本以为能一雪前耻,却是天命难测,又在老地方栽了跟头,嘿,时也命也?”
郝鸣鸾闻言,思绪不禁飘飞到了十余日前的河南汝州。
当军事嗅觉敏锐的李自成从李际遇嘴里得知陕兵设粮站于洛阳与汝州之间的白沙的情况后,当机立断,决定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迅速找来李过,让他带兵出营,在孙传庭主力部队驻守的营寨前游弋邀战,摆出要再次寻陕兵决战的态势。
决战是陕兵求之不得的事,孙传庭随即下令全军收缩,严阵以待。见孙传庭判断失误,李自成接着交付刘宗敏中营马军一万,遣他星夜迂回抄袭白沙粮站,李际遇的御寨则随后支援。滂沱大雨中水气蒸腾,白沙陕兵完全没有料到闯军奇兵忽然到来,哗散而走。刘宗敏遂将白沙屯粮浇油烧掉一半,另一半则暂时运回御寨。
前线陕兵饥寒多日,本对白沙粮线望眼欲穿,惊闻后方失守,三军震骇。李自成知陕兵方寸已乱,故意催李过在正面进一步逼近陕兵,连连挑衅决战。果不出他所料,陕兵内部迅速产生分歧,以火车营都统总兵白广恩为首军将早就劝过孙传庭退保洛阳,这时候自然怨声四起,全都主张退兵。但是孙传庭不甘心,还想再战。两边相持不下,孙传庭一意孤行,打算速战速决,便强令军将出营野战。
李自成大会兵马,全线出击,并以中营威武将军辛思忠、李友、党守素等率精锐马军先驱。闯军的这些马军骑士皆穿挂棉甲,厚达百层,矢炮不能入。人手有马三四匹,变换乘骑上下迅捷。不行军作战,就日日练习骑射搏击不辍,谓之“站队”。长期的训练使得他们纪律严明,每日站队至正午结束,到了夜里四通鼓罢,就蓐食听令,半点不放松。行军路上除非遇到黄河,否则淮、泾、泗、渭等河水均则浅滩策马渡过,没有军令不得下马。又严禁毁坏庄稼,“马腾入田苗者斩之”。如此令行禁止,使他们的凝聚力及训练度都远超普通闯军。
辛思忠、李友与党守素三部分三层递进,前后冲突,即闯军马军常用的“三堵墙”战术。一开始,陕兵尚能力拒,但辛思忠等随后佯败,引诱陕兵追击,等陕兵队列拖拉零散,步兵随即掩杀而上。
闯军的步兵此战同样主要由中营将领指挥,摆出锋矢阵迎击,前果毅将军任继荣、后果毅将军吴汝义与正威武将军李双喜各居阵列的中后方及两翼坐镇。上万步兵持长枪刺击如飞,仿佛一面石壁,死死挡住突进的陕兵。僵持之际,闯军马军重新返回邀击。这是闯军经过长期实战发展出来的步骑协同战术,谓之“打倒翻”。
陕兵本来就战意低迷,顺时尚可,一旦遭遇挫折,士气登时急转直下。白广恩的火车营不少为新近招募的新兵,受到去而复还的闯军马军侧袭,直接惊呼“师败矣”,纷纷弃车奔走。白广恩见支持不住,故态复萌,居然丢下了孙传庭,领着本部残军拍拍屁股先走了。他的火车营算是整支陕兵的中坚,这一走陕兵全军犹如殿宇失梁,瞬间哄溃,上万辆笨拙的火车壅塞道路,满眼全是陕兵奔窜。
孙传庭无力回天,收兵急走,闯军追杀不休,陕兵尸横遍野。为了保全主力,孙传庭让豫将陈永福一部留守郏县大营阻击闯军。陈永福见孙传庭只顾陕兵而视豫兵如草芥,愤恨不平,面对倾力来攻的闯军,拒绝了孙传庭的命令,跟在陕兵后边也跑。没了断后军队,闯军马军撵上来,肆意砍杀,陕兵行伍大乱,彻底全线崩溃。闯军步军亦至,手持大棒巨槌猛击,中首者与兜鍪俱碎。陕兵继续溃逃,闯军穷追不舍,日夜追逐四百里,直达孟津,仓皇退到孟津的孙传庭见军资丧尽,只好抛下其他兵马,收拾数千马军乘船北渡黄河而去,闯军至此方才收兵。此战事后点算,明军死伤散逸近四万人,损失兵器辎重更是各以数十万计,明军惨败,闯军大获全胜。
孙传庭后来经山西垣曲县绕往潼关,收拢各地来会的残兵败将,尚有四万兵马。
监军乔元柱劝他道:“三军家在西安,战败思归。而强之守关,危道也。不如弃关专守西安,凭城而战。”
不想孙传庭勃然大怒,叱责道:“若贼进关,秦人尚为我用乎?”决心死守潼关。令白广恩部扎营关城外的通洛川,陈勇部扎营南门外西山头,贺珍等标营兵则守墙。
“退保西安以退为进,未尝不可。”
远方,来会纵横多时的闯军马军见丘之陶的首级没引起陕兵的任何波动,意兴阑珊。郝鸣鸾看着他们调头离去,沉声而言。
“是啊,西安城高粮足,乃我军根基,守之不难。”贺珍慨叹,“可惜无论孙军门还是朝廷,都打定了主意守潼关。”
“朝廷?”
“是,汝州兵败,朝廷已谕兵部,说军门轻进寡谋,督兵屡溃,削去督师并兵部职衔,戴罪立功,守关保陕以自赎。要是纵贼入陕,前罪并论。”贺珍连连叹气,“紧接着又复谕兵部令晋、豫、保、东四抚各整兵马,驻守河干,协力御堵,不许一贼窥京师。”
“缓则堕渊、急则加膝,故技重施。胜败乃兵家常事,赐罪军门尚可,却大动干戈临时拆变编制,徒然自伤罢了。”郝鸣鸾心道朝廷的做派果然与此前如出一辙,孙传庭一败,立刻把四路巡抚从他的制下剥离出来,自行其是,岂不知这四抚突然失去孙传庭为轴心,对军政产生负面影响更大,“潼关尚有四万兵马,未尝不能再战。朝廷这样做,又要孙军门效力,又对他落井下石,到底是何种意思?”
贺珍从他表情的变化看出了他的心思,打个哈哈道:“两道谕旨今早都送到了军门手里。军门恐怕郁闷得紧,把自己关在房里,至今没见人。”
“军心涣散,朝廷不思勉励鼓动,反而苛责更切。唉,潼关难保。”郝鸣鸾暗自思量,“上意难测,局面糜烂,孙军门何必强要搅这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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