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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众人闻言,皆看向宫长诀。

这句诗可谓是闻所未闻,一时众人也未曾理解其意。

宫长诀道,

“我见识浅薄,大抵只能说说女子的凄惨。”

众人竖耳而听,

宫长诀道,

“凄惨二字,若对女子来说,送丈夫出征便是一场浩劫,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不知道,他回来时,是死是活,从此,一个女人就要担起一个家的重担,柴米油盐,子女妯娌,公婆邻居,旁人欺辱,要打回去,有人轻蔑,要骂回去,无人为她负担更多,无人怜她身姿单薄却要咬牙扛起一切,有时,这种孤独无助,没有未来可盼,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痛苦,比之死更甚。”

宫长诀语气淡淡,

“我年少时不懂,为何母亲总深夜无眠,笑容愈发地少,因为父亲每次出征,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次的生离死别。”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大抵这种等待却绝望的情绪,便是女子的绝望了。”

众人听完,只觉得揪心。

不仅是在座的女子,连男子面色也有几分低沉。

宫长诀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这些话,说来动听,但没经历过的人不能懂其中绝望,要一次次地反复接受丈夫出征再不归的可能,每一次都落入绝望之中。”

“我父亲在三九城池与匈奴交战时,差点战死沙场,而后下落不明,那时,边关的消息传来,母亲当场昏过去,只以为父亲已死,如果有机会,我也不想父亲再上战场去搏命,我宁愿宫家什么都没有,宁愿宫家就此沉寂,也希望一家人能不要再经历这样的苦痛。”

宫长诀语气淡淡,却让人听了心底发颤。

宫长诀道,

“此番宫家虽失去所有,却是我们阖族毕生所愿,宫家在那个位置站得太辛苦了,没有人能理解,也没人同情,却为此付出了五十七座牌位的代价,座座是血泪,满府缟素,哭声震天,但这些,却是我们的常态,我们不得不受着冷眼,摔棺震灵,孝服穿了,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脱下来。宫家库房里,堆得最多的,不是陛下所赐的金银珠宝,而是下葬要撒的纸钱。而我们拼死保护的人不感恩我们,反而往我们的心窝上插刀子,这种绝望和凄惨,想是够深了。”

众人闻言,面色发白,方才他们仍在非议宫家,可宫家却确实庇佑了他们百年。

方才以为宫长诀未曾听见,他们只当做没发生,

如今想来,宫长诀必然听得清清楚楚,那那些诋毁宫家的一字一句,她听得该有多心寒。

他们这般做,当真是诛心。

一个男子支支吾吾道,

“宫小姐…抱歉,我们…不该非议宫家。”

有人附和道,

“我们…所知确实太浅薄了,还请宫小姐勿放在心上。”

众人愧疚不已。

宫长诀垂眸,弯起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让人揪心。

宫长诀道,

“我并非怪你们,这般言论,我已听过不知多少,实在是习惯了,只是眼下宫家退出朝堂,却确实是好事,不用再生离死别,沙场搏命。别人以为的坏事,对我们来说,是求而不得的幸事。”

众人听了,愧疚却更深。

他们出身文官之家,不能明白这一份诉求,只以为此番对宫家是孽,可是,就是如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对宫家来说都是求而不得的幸事,拼死拼活,却连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都做不到。

他们明明受着宫家的庇佑,却仍在诋毁宫家。

放在谁身上,只怕都心寒。

之前非议过宫家的那几个人忙道歉,面色一片青白,愧疚得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宫长诀。

宫长诀却只是眸色淡淡,轻轻带过。

虽得了原谅,众人却并未少半分愧疚。

宫长诀淡淡地看着戏台,戏台上的青衣作垂死态,即将香消玉殒,

“这后院一株梅树,儿心所爱,但葬我梅树之下可矣——”

扮父母的老生老旦大哭。

杜丽娘死前仍惦记着柳梦梅,要葬在曾经梦见过柳梦梅的梅树下香消玉殒。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杜丽娘终香消玉殒,没有等来柳梦梅。

但却为柳梦梅而死,相思能为相思死,深情可负深情生。

宫长诀眼前陡然闪过深绿的山涧,纷飞的漫天桃花,染红了白衣的鲜血,山涧中,一个人纵身一跃。

宫长诀面色一瞬青白。

台上正旦哭道,

“我为君死,君可为我生?

今我一死,君毋宁死?”

一阵疾风吹过,台上青衣泪眼模糊。

今我一死,君毋宁死!

宫长诀拿不住手中茶杯,咣当一声砸下,热水与茶杯碎片四溅。

左窈青最先反应过来,忙道,

“姐姐!”

“可曾受伤?”

宫长诀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道,

“我…我没事。”

今我一死,君毋宁死?

今日我死,你可愿为我而死。

回忆中,一个男子在半空中抱紧她,温声道,

“别怕,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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