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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和亲归去来(15)

启帝字字句句冰冷,众人的心思都移到了地动之中,早已忘却余宸之事。

启帝真正要说的,不过是舟山地动之事,借此发难罢了。

御史上前道,

“陛下,并非臣为了不祸及自己而隐瞒不报。”

启帝道,

“那还能有何缘由?”

御史道,

“如今正是我西青与大周谈判之际,倘若将舟山之时广而告之,必然引起轰动,认为是因为帝王不贤而天地发难的人绝对不会少,如此,在谈判之时,大周便会抓紧此机会,趁机在求和书上谋夺我西青的利益。”

“因为大周明白,在国中混乱之际,最是害怕再有波动,倘若求和不成,便又是陛下的一大罪状。陛下您必定力求求和成功,因此,大周便会坐地起价,提出越过西青底线的要求。”

众臣窃窃私语,虽是也不知事实如何,但御史此言,确实有理。

启帝的火气消下去一大半,御史所言,不无道理,倘若上报给他,他必定要大治灾荒,亦要天坛发愿,祭祀祈求,天下人只怕无有不知晓的。

在如今这个求和的关键时机,绝不可以出现这种纰漏。

众臣思绪万千,而启帝高坐龙椅,面色沉重。

长安。

虽是出了太阳,气氛仍然清冷,清晨的风吹过来,引得枝叶瑟瑟发抖。

宫长诀道,

“依着关无忘所说,那位西青的五皇子如此明着求和,暗中争夺,该是难以捉摸,如今,更是有备而来,不知如何才能从他这份求和书上拿回原属于大周的东西。”

楚冉蘅将外衣披在宫长诀身上,道,

“总有纰漏可循,纵使余宸滴水不漏,西青王朝也不可能毫无漏洞。”

宫长诀回头看他,笑道,

“说得是。”

“只是不知为何,关无忘特意叮嘱我不要外出,小心见到西青五皇子。”

楚冉蘅站在她身侧,他衣衫略薄,风吹过来,几乎贴在他身上,衣袖像薄刃一样拍打着手臂。却是长身玉立,丝毫不为所动。

楚冉蘅看着对面街上楼阁,

“大抵是害怕余宸慕色而来,强求娶你。”

他语气疏薄,不知为何,宫长诀总觉得今日楚冉蘅与关无忘两个人身上都似笼罩着一股寒气,莫名的疏离。

宫长诀扯了扯楚冉蘅的衣袖,他回头看她,面色依旧淡漠。迎着清晨带着寒意的浅金阳光,和背后颜色深重的画屏,玉面如画,只是少了亲昵与温柔。

“何事?”

宫长诀忽然一下拿开了撑着窗子的木棍,窗子猛地啪一声拍下来合上。

屋中又陷入一片沉寂与明暗不清。

看不清十指的黑暗之中,楚冉蘅感觉到有唇上染上微软的温热。

长安一片清冷的野阳肆虐,漂泊在屋檐与大街之上。

在云台上跳跃,在阁楼中停留,懒洋洋地流泻在长安之中,渐渐升温。

一个年岁略长的女子坐在阶上,满面愁容。

申丞相走下台阶,

“笑儿。”

窦皇后回头,申丞相看着她,眼中的情绪似乎欢喜,却是刻意为之。

窦皇后垂下头,想起之前种种,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道,

“表哥何必救我。”

她语气冰冷。

申丞相道,

“不是我救了你,是定王所为。”

窦皇后淡淡道,

“难道不是因为表哥你,定王才会伸手干涉这一切吗?”

申丞相丝毫不顾及身上穿的锦缎,坐在台阶上,与窦皇后相差两阶,只能看见窦皇后清瘦的背影。

申丞相面色略沉重,面上的细纹都似在酝酿着凝重与不喜,声音亦是叫人听了心会不停下坠,

“或许要为元帝死,你才甘心?”

“当了皇后,却不见你有一日欢欣,当初哭求姑父要嫁给元帝,到了如今,你竟没有半分后悔?”

窦皇后道,

“我后悔。”

“可又与你何干?”

“一心求死,并非为了元帝,单单是为了自己的愚蠢罢了。”

阶上的绿苔只从平地蔓延到第一二阶,在初冬之中,并无生气,只呈现一片萎靡的黄和厌人的肮脏。

“为此而死,不若寻得旁的机会活下来。”

申丞相看着窦皇后,

“笑儿,你我并非少年儿,熬得这么辛苦,一朝能卸掉所有担子,还有何不愿?”

“三皇子他日必定篡位而上,宫楚必定拉三皇子下位,到时,你的处境只会更尴尬,你不比燕后,元帝亡了,换人做皇帝,她不过是当太皇太后,依旧安享荣华富贵。”

“但三皇子坐上皇位,你绝不可能轻易再活下去,更勿论坐稳太后之位。”

“三皇子因为你对郑婕妤见死不救,有多恨你,这些年来,难道你一点也看不出来吗?”

窦皇后淡淡道,

“表哥,你该知道,做了这么多年皇后,我虽愚钝,却到底没有真正害过人,纵使害了人,我亦及时止损,及时认错。”

“对我这种愚昧的人来说,做皇后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一点点去学,试着去做,也犯错,才能明白如何能做得让天下人看起来都沉稳得体。”

“唯独郑婕妤不可。”

“郑婕妤与余婕妤暗中倾慕宫大将军,一个明目张胆去见,一个帮忙暗度陈仓,元帝素喜大权在握,能掌控住所有事物,对此类行径最是厌恶,我一旦求情,祸必及我身,我答应帮忙抚养三皇子,就绝不能以身涉险,我要与郑婕妤撇得干干净净。”

“这是这二十年,我在深宫唯一学到的东西。”

不敢轻易说话,不敢轻易做任何事,不敢管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事。

旁人的事,真的会连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万劫不复。

申丞相道,

“可是三皇子不会信。”

窦皇后反驳道,

“难不成,如今我要以这般面目苦苦相求他信?”

窦皇后语气缓缓,不复方才激烈,

“至少保留我最后的尊严。倘若护不住,我宁愿一死。”

申丞相一愣,似乎在这一刻,他才明白她毫不反抗地自杀的深刻含义。

她是他幼时的玩伴,却也是这大周雍德熹恭年间唯一的皇后,母临天下,消磨尽二十余年。受尽万人朝拜,见过世间繁盛之最。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一环。

如今,杨晟当道,几乎是在杨晟的影响下,她才有机会苟活,这般施舍与苟且偷生对她来说,对一朝之后来说,都是侮辱。

纵使她从前,受过再多气,再愚钝,再不足,她都是一朝之后。

窦皇后的乳母拿着一张帕子,垂首,双手交叠在前,恭敬道,

“小姐,用膳了。”

窦皇后淡淡地应一声,

“知道了。”

窦皇后起身,将身上的尘土拍干净,

“表哥,我先去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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