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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帝都雒阳。

腊月三十,除夕之夜。

悠长雒水此时已结了一层冰,却不及满天飞雪的寒冷。万里长空一时冷如冰镜,全无过年的热闹气氛。

本是到了冬节,该热闹些,只是今年司隶部有几场小天灾,便是南阳郡和河南尹这样的大郡都有些萧条,帝都之外已是人迹罕见,唯独在十里长亭之外,一辆四驾车马缓缓驶来,车室中散发出道道暖流,在这寒天雪地中别具一格。

马车中放着一樽香炉,余香袅袅,平添暖意。

“咴嘶嘶——”

几声马鸣,马车停在长亭之前,年轻的车夫扬眉看去,脸上变了变色,低声道:“府君,前面有人来迎了。”

“嗯……”

车内昏暗,瞧不见那人模样,只能听出声音清亮,必是一个年轻人。

车前一丈处,伞盖之下,一个二十一二年纪的儒生,穿着六百石大汉官员朝服,佩六百石铜印,一身英气勃发,向着车驾拱手下拜:

“大汉议郎刘和,特代太常种公,来此迎接南阳太守。”

刘和身后,是三十位太常府司礼侍者——大汉立国三百余年至今,罕有如此迎宾礼仪。

“想不到竟然有如此大礼……”

雪色中,一只白皙手掌缓缓打开车门,露出一张英俊脸庞。

车夫连忙放下踏板,恭敬退开,车上那人一身玄色衣衫,缓缓下车,来到刘和身前五尺,亦是拱手见礼:

“大汉南阳太守孙宇,见过议郎。”

两人起身互视,眉宇间闪过一丝笑意。

“上一次见君,君尤是少年,想不到今日已成大汉议郎。”

“使君已是大汉重郡太守,非和可比。”刘和微微一笑,退身让开,长袖一挥,直指身后车驾:“还请孙使君与和同车而行。”

孙宇身后的车夫登时眉头皱起,却见孙宇轻轻摆了摆手,淡淡道:“落楚,将车驶去太常府,以南阳太守名义入住,本府与议郎同车。”

那名叫落楚的车夫,似是担心孙宇安全,想了想便道:“属下只是担心府君安全。”

刘和被这车夫的模样逗得一乐,笑道:“帝都之中何必担心。”

落楚看了一眼刘和,他知道刘和是大汉宗室,是大汉议郎,身份特殊,如此地位尊崇,想来不会威胁到孙宇的安全。

孙宇甩了甩衣袖:“无妨。”转过头来冲刘和微微一笑:“请”。

车驾远去,沿着十里长亭直往大汉皇宫而去。

六驷车驾更是宽阔,车中孙宇、刘和隔案对坐。

他看着刘和:“是陛下让你来的?”

“除了陛下,也无人敢让议郎穿朝服来迎接大郡太守。”刘和叹了一口气,“陛下越发无所忌惮了。”

孙宇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若真是重视,也不会让他秘密入帝都,更不会只让刘和一个议郎来接——“可是朝中有事?”

刘和凝视着孙宇嘴角的微笑,总觉得有些诡异和冰冷,道:“内外朝都有事,你说的是哪件?”

孙宇摇头,帝都这等地界,果然从来不缺不怕死的人,望着刘和又问:“内朝有十三位常侍,已是够乱,如今怕是外朝也有人出手?”

刘和点头:“外朝是世家大族的天下,自然是与宦官是水火不容的。太尉杨公、司空袁公都是名震天下的儒士,岂能容忍他们造次。”

“看来朝堂又乱了。”孙宇淡淡笑笑,“这个局,来来回回二百年了。”

刘和无奈摇头,长叹一声:“是啊,二百年了。”

二百年来,大汉的至高权力,在宦官、士人、外戚手中轮回转动,每一次交替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论是曾经的长安,还是如今的雒阳,都是那一座座坟墓构建起来的华丽宫廷。

“陛下也在布局,这个局他布了十年——从胡广太傅去了之后。”

他看着孙宇,仿佛带着无尽的仇恨和痛苦,话语冰冷:“陛下,要出手拿回大汉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了。”

“是么……”

那玄衣如夜的年轻太守缓缓抬头:“陛下,想要做什么?”

刘和没有回答,而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陛下在五日前,刚刚任命了新任魏郡太守。”

“哦?”

“他叫孙原,字青羽。和你一样,淮阴人。一个时辰前,和你南阳郡都尉赵空一同入了皇宫。”

*********

今年的冬雪连绵不绝,仿佛要下到明年去。都说这是一场瑞雪,来年必定风调雨顺。而今年夏天的一场大旱仿佛已被帝都熙攘的繁华所淡去。

天子敕令,迎新年,开宵禁,群臣并皇室宗亲命妇一律入南宫千秋万岁殿庆祝新年。于是,这座当世最繁华的皇宫便开始了一场不眠之夜。

只不过,在这一片喧闹中,有个角落格外清冷。

大汉皇宫分南北二宫,南宫为群臣朝贺议政之所在,主体落座于南北中轴线上,自司马门入,依次为端门、却非门、却非殿、章华门、崇德殿、中德殿、千秋万岁殿、平朔殿,此外,东西两侧各有十六座宫殿建筑遥相呼应,蔚为壮观。而这一座清凉殿便位于最东侧一排建筑之中。

此时的清凉殿与平常大不相同,本是夏季避暑所用的胜地,逢如今大雪之冬,本应人迹罕至的大殿之外竟然多了数十列铁甲卫士,大殿之顶上,还伫立着一道青色身影,风雪之中如一道劲松,伟岸雄浑。

若是平常,胆敢立足于大汉宫殿之上者,无不以谋反论处,该是格杀当场的。然而数百铁甲卫士竟无一在意此人。此人一身青衣,恍如隔世一般,也浑不在意脚下乃是大汉最威严雄壮的所在。

整座大殿里只有深处寥寥几盏灯火摇曳,不时传来爽朗笑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回响。

“爱卿,你于弈棋之道果然不精,误子连连啊。”

一方案几,两人对弈。与千秋万岁殿截然不同的气氛,说话那人,头戴十二梁帝冠,正是本该端坐在千秋万岁殿上的大汉天子刘宏!

“臣本不谙此道,陛下非要与臣对弈,不正是想多赢几局么?”

对面这人,紫衣紫带,年纪不过十七八上下,容貌虽是一般,却也有个年轻公子的模样。在平常人家,尚是稚子之身,而他已然能与大汉天子面对博弈了。

正是孙原孙青羽。

“朕在朝堂上输得那么多,从爱卿手上赢回几局来,怕是不过分罢?”

天子眉眼沉寂,仿佛一心都在这棋盘上。

黑白二色,来往纵横,如同两条大龙纠缠不休,每一着都是极险的狠招,若是让人在此,必然认为这并非在对弈,而是全力搏杀。

“棋分二色,朝堂上恐怕远不止如此。”

紫衣公子信手捏子,到了棋盘上却踌躇不前了。

大汉朝堂,自光武中兴之后一百七十年,皆是少年天子,太后掌权,中朝官宦、外朝群臣与外戚鼎足而三,来来回回掌权五六遭,到了当今天子这里仍是一般。

他被天子一朝提拔为重郡太守,却看不透天子的盘算,自然想方设法问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

对面的皇者看着他,摇头道:“优柔寡断,有一时之勇,无一世之威。”

听得天子这般言语,紫衣公子不禁笑了一声,随手将棋子丢入棋盏,道:“陛下,棋至中盘,非奇道不能解,正奇相辅方能制胜。若陛下以一子博全局,怕是要输。”

“你说朕会输?”

天子猛然挑眉,借微弱灯火,依稀能见他干瘦的脸庞,一双目光虽然长年羸弱却依然散发着精谋的神采。

“千古无同局,自然没有必胜的方法,若有,早已人人皆是棋中圣手。”

皇者看着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反问:“你是在教育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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