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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桂英和包晓星在楼上一个连连道歉伤了孩子一个不好意思帮了倒忙,两女人烫着脸分别后,桂英沉重地下了楼。没想到钟学成的状态比想象中的要严重,没想到亲亲的宝贝儿凭空挨了这么一次打。出了小区大门找到车,见仔仔老远地蹲在边上,听漾漾在车里捶打大哭,桂英动了肝火。

“你蹲那儿干什么?把妹妹一个人扔车里是什么意思!”桂英咣当一下开了车门,母女俩抱作一团。

仔仔上了车,无语地坐在后座,双手抱胸一言不发。原本今晚上还要补物理作业的,明天一早课代表要收老师要判作业,此刻已经九点了,到家哪有心情再做题,少年心急火燎。桂英在街上哄孩子,借着路灯看到小孩脸上被打得火红一片,心疼得了不得,莫名地怒气上窜,发不出来又窝得疯狂。哄了二十分钟,漾漾哭累了,开始哼哼唧唧流着眼泪打盹儿,桂英见状将她放到后座的安全椅上,准备开车回家。

出了富春小区门口的小路,准备拐弯进大道,路过红绿灯时不防备地有人闯红灯,桂英火速刹车,不想惊醒了漾漾,小孩又开始大哭。马桂英按下车窗朝那人以丹田之气怒吼:“走路不长眼睛吗!”

这一吼引来几个过路的看热闹。那人一听,左右打望,见车里的人骂的是自己,回过头来竖着中指大骂:“草·你·妈·的!喊什么喊!”

马桂英不会骂脏话,回不了嘴,急得哎哎呀呀,气得狠狠拍打方向盘。仔仔望着妈妈,双眉紧皱,浑身疑问;漾漾被急刹车先是一惊,见妈妈大喊又拍打,再次受惊,尖着嗓子在车里嗷嗷地哭。桂英抬起头冲着后视镜喊:“不会哄她一下吗?就让她那么哭!”

“哄得了吗我?你这样子……开不了车先停在路边吧。”仔仔十足地担忧大小两个女人的状态。

绿灯转红又转绿,后面早有车按喇叭了,桂英缓缓启动,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小道上,望着昏暗的夜路,五味杂陈,不是滋味。对学成精神状态的担忧,对晓星为母不易的怜悯,对漾漾莫名被打的心疼,对刚才路人闯红灯、骂脏话的愤怒,对自己情绪失控的恼羞,对漾漾哭哭哭的烦躁,对想起那晚开车赶上车祸死人的恐惧……一时肚里翻腾,桂英换了口气故作平静地对儿子说:“给你爸打个电话,叫他过来接咱们。”

漾漾哭得撕心裂肺,桂英在车里几乎崩溃,她取了香烟开门下车,去人行道老远处独自抽烟。仔仔给爸爸打了三个电话,一直没有接听,少年将妹妹从安全座上抱下来,放在怀里轻声哄。漾漾找不到妈妈,脸疼、困乏、恐惧、无助,满溢的泪如天上的雨,仔仔几乎每搁十秒钟抽张纸巾擦成湿球。

十五分钟后,桂英调整好心境,走过来敲着后座的车窗。

“你爸多久过来?”

“电话没打通,打了八个啦!”仔仔无奈地摊出屏幕让妈妈看。

刚消的火,被泼上油。桂英再次肺腑不宁,在车边快步走了走,眼见九点半了,无奈,女人强装镇定重上了车。漾漾一见妈妈进来了,嘴里喊着妈妈,两手伸直要抱,谁成想妈妈不搭理,又嚎啕起来。

“你好点没?不行打车吧。”仔仔望着妈妈的背影特别担心。

“好了好了。你把她放安全座上,路上你哄着她,半个小时就到家了。”桂英摒弃漾漾的哭声,冷静地启动了车。

被妈妈不理不睬不疼爱的委屈流成河水,在车厢里盘旋不歇,面对大哭不止的妹妹,仔仔千方百计地哄逗几乎无济于事。桂英假装没听见狠着心一直认真看路,临到梅林关的高架桥时,她嘴里循环默念“阿弥陀佛芭比娃娃”,总算是挺过了那段让她毛骨悚然的夜路。

刚过高架桥仔仔电话响了,铃声打断了桂英的恐惧。原来是致远洗完澡出来了,一见八个未接电话立马回复。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在车上呢……没事……”仔仔捂着电话小声跟爸爸聊。

漾漾在哭闹,仔仔压着嗓子,何致远显然听出了不对劲。

“叫你妈接电话。”

“开车呢!”

“是不是状态不好?”致远小声试探。

“嗯,到家了给你打电话。”

父子俩悄默默地聊着悄默默地挂了电话,桂英知晓一切,提起总是失联的何致远,女人气得牙痒痒肚子胀。几分钟到家后,桂英吩咐儿子把妹妹抱回家,自己在车里静一精。仔仔抱着哭闹的妹妹刚走,这头致远的电话打来了。

“找你的工作吧!家里的事儿都别管啦!”

桂英接通后只这一句,喊完即挂,连开场白也没有。随机关了手机,取出了烟,大口吐气。

老马在家里等了老半天,算着早过了漾漾睡觉的点,三个人还没回来。家门一直开着,老头时不时地来门口望一望。电梯一开,听到哭声,老马抱胸跨步。漾漾一见门口的爷爷,伸开双臂,倾尽所有委屈,哇哇地叫。老马怕吵着邻居,一声不吭地抱回家,然后坐在沙发上捏着嗓子赶忙哄他的小天使。

“哦哦……不哭不哭,我的狗尾巴草该睡觉了,不哭不哭……仔儿啊,这是咋啦?”老马轻声问。

“被学成打啦。”仔仔换了鞋,一身轻地往房间走。

“你妈嘞?”

“车里呢。”

“干啥哩?”

“顺气呢。”

少年说完关上了门,只求个天地清明片刻安静。

老马一听孩儿被打了,心疼得掉渣:“谁打你了,爷爷明天打他去,把他屁股打开花咯……瞅我娃多乖呀,真是个坏蛋!不哭不哭啊……爷爷的狗耳巴草,不哭了啊,刚整的新发型哭坏了咋弄呀……哎呦哎呦我的娃儿……”

被爷爷抱在怀里的小妞,可算找到了宿主,一番委屈哭到极致,哭累了开始呜呜哼哼。老马忽地开窍,小孩哭多半是委屈,抱一抱就好了,他后悔先前每次漾漾哭的时候他竟然在跟她扯道理讲原则。被小乖乖两手抱着两脚搂着,老马得意又骄傲,既在得意此刻,也得意方才一开电梯爷俩个一对眼儿漾漾张开两手地向他求救的场面。

何致远莫名其妙,隔了会跟儿子聊了几句才晓得原委,想再打电话安慰妻子奈何电话打不通了。桂英大口抽完一根,又点燃一根,正抽着蓦地流泪了。几分钟后,待两滴泪流到下巴,她微微轻松地下车回家。到门口后,见门开着,桂英驻足偷听,听没了哭声,这才推门进去,锁上大门。家里的灯亮着,没人。桂英去了女儿房间,见小的睡觉老的哼戏。

“她睡了?”

“可不!平常八点娃儿上床睡觉,今个儿八点娃儿被人打啦,你说委屈不?哭了两个钟头,现在十点半,娃儿早累瘫啦!”

桂英瞧着表情滑稽说悄悄话的父亲,听着略带押韵的家乡话,冷不丁地爆笑,哈哈大笑,扶着门框笑,笑了很久。原本平凡无奇的一句话从老汉嘴里出来竟成了大笑话,老马怕她吵醒孩子,关灯关门让孩子好好睡。桂英还在笑,扭扭摆摆地笑,仔仔纳闷出来探听,浑然不解,双眉紧皱。

“笑什么?”仔仔问爷爷。

“笑治病。”老马回。

“啥意思?”

“人憋太久了、绷太久了,生大气或者有委屈心里不顺,猛地一听笑话跟失心疯了一样,瞅瞅!就这样子!”

桂英还在笑,爷两个跟看戏一样挑着眉静静地观。桂英看爷孙俩一眉高一眉低表情搞笑,更笑得不可收拾。仔仔咧着嘴一脸匪夷所思地回房准备洗澡睡觉,老马瞅不出名堂,拍拍屁股收拾摇椅上的毯子也回房了。

人都走了,桂英忽地笑不出来了。再回想那句让她发笑的话,脸上的肉跟冻住了似的,抬也抬不起来。一看表快十一点了,她脚步沉重地回房。躺在床上轻喘着气,不到八分钟竟睡着了。

十一点多致远又打来电话,桂英从梦中醒来,才睡了十来分钟好似一整晚似的,到了这一刻,夫妻俩双双平静地聊了起来。桂英特别担心学成和晓星,反思自己晚上遇事冲动、情绪化、行为极端,她责怪自己不是个好妈妈,致远耐心地安慰,一件事一件事地帮她分析,这才帮桂英从今晚气急败坏的漩涡里走了出来。当桂英问起他的工作,致远搪塞不答,桂英失落地挂了电话。

近来常常失眠,特别是到了十二点,身体累得翻不动过儿,脑子却在天女散花式地折腾——对工作和公司的患得患失、对致远找工作的希望和冷眼、对夫妻情感的心烦意乱……

马桂英对外从不会抱怨何致远的一个不字,自己是这般地不完美,怎敢求对方白玉无瑕?奈何总在遇到困境时她对他一次次失望——方方面面。也许是以前的日子太安逸没有磕磕绊绊的磨人,也许是自己一直对致远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远观或欣赏。老头来家里以后,致远总是无原则地揽错,将自己对他的袒护当成瞎掺和、搞破坏、扩大矛盾;在她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他不可思议地离开一家人搬出去;搬出去以后他总是联络不上、有事忙、找工作,可是已经一个多月了,搬出去的结果呢?对于今晚的事情,显然桂英余气未消。

“再说一遍!我不需要!我这几年本身状态不好,你总是给我找理由找台阶,连我自己也觉得很尴尬很假,何必呢?爸说的不全是错的,我有我的毛病,我会慢慢克服的,你以后别再掺和了!我早就说过了,你一加入矛盾就会扩大。你越是为我解释,爸会觉得你越委屈、我在亏待你,我现在是在维持一个家的和谐,你别破坏我的努力!”

“他对你偏见太深了,你只是默默地努力他怎么会理解?”

“我没工作没赚钱你让我怎么说服他?时间会证明的,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呢?”

……

马桂英听着展会前有一次他们俩在电话里大吵的录音,午夜后听着听着没了困意。

周四一早,包晓星收拾东西带儿子去医院复查耳朵。八点多自己早收拾好了,叫学成出门时孩子扭扭捏捏不出房子,晓星气得发火,后又蹲下来耐心劝他,好说赖说最后将孩子拉出了房子。出房子的那一刻,包晓星才意识到学成这几天几乎没有出过房子。

到了医院,见了上次的女医生后直接开了单子,然后去缴费做检查。期间学成一句话不说,两眼一直盯着脚尖,妈妈让干什么他便干什么,晓星问他饿不饿、渴不渴、冷不冷之类的,小孩一声不吭完全无视,眼皮子眨也不眨一下。晓星频频吁气,明天请的假结束了他要回学校上课,这个样子如何是好。十一点多见了医生,医生举着片子,在灯箱下与之前的片子对比了很久,确定有愈合之后,医生建议继续在家休养,一周后再看恢复情况。包晓星松了一口气,准备走时医生抬头叮咛。

“多跟小孩说说话聊聊天,他这样子……很少有小孩这样的,家长要多关注孩子的心理状态。”

晓星愕然,辞别医生后,反复思考。她没有发现异常吗?怎么可能。当妈的最了解孩子了,但是晓星断定学成只是郁郁不乐,过两天便会好些,所以没把医生的话当回事儿。下午回家后,她本想带孩子吃他最爱的三鲜虾仁饺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她进去后刚坐下,却发现学成在店外面低着头不进来。

“成成,进来呀!”晓星捧着菜单看。

学成不搭理,站在外面不动弹。

“快进来!”晓星放下菜单,拉着尾音叫。

学成依然不为所动。

晓星无奈,出了店,拉学成进去。谁知学成随即拉住了店老板停在外面的三轮车车厢,晓星回头一看拉不动,有些生气,使劲儿拽了下学成的胳膊,学成死死地拉住车厢不松手,晓星拽了几次后,放了手低头凝视儿子。学成依然抓着车厢,低头纹丝不动。晓星咬了咬嘴唇,拉他回了家。一路上她不悦于学成执拗使性子的样子,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

下午五点多,钟能忙完工作收拾工具准备回家时,接到了一通电话,原来是快递的。老人风风火火回去后收了快递,回家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玩具——梅梅买给学成的一套画笔和画纸。钟能整理纸箱子时发现底下还有一样东西,翻开一看,是一个面包大小的唱戏机,老人受宠若惊,翻来覆去地琢磨起来。

原来大前天晚上雪梅听妈妈说弟弟不高兴不说话时会一个人画画,她当晚随即为弟弟挑选了一套画笔,邮寄时顺便将她早已买好的唱戏机一块寄回来了。爷爷一个人在街上干活无趣无聊,她买的唱戏机不用佩戴耳机,播放声音小,老年人专用。为了让爷爷听戏听得舒畅,雪梅在机子里预先下载了上百首秦腔经典曲目。

“哎老钟啊,你家学成几天没过来啦?”钟能正在客厅把玩唱戏机,左邻居的大张勇端着杯子叼着烟头在门口问话。

“哦……咋啦?”钟能放下唱戏机冷着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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