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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以后夫人就请来了回春堂的大夫为周先生看病。
“嗐,我不过就咳嗽了两声,就这么大张旗鼓......”先生嘴上埋怨,但我知道他其实心里很高兴公子看重他。趁着大夫写方子,他对公子道:“这几日你就别过来了。一则屋里煎药,熏着你;二则仔细过了病气给你。”
公子蹙眉:“先生卧病,学生理应侍疾。”
先生假装不耐地“啧”了一声:“你这娃儿啷个不懂什么叫‘言外之意’呢?你不要休息,我还要休息。你回去罢,让我也自在几日。”
我知道先生是故意这样说,好让公子安心;果然公子叹了口气,道:“那学生先告退,先生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尽管说。”
先生摆摆手表示知道了。我与忧心忡忡的公子离开小院,却瞧见大夫还在院门外等候。
“卫小郎君。”
公子与他互相见礼,敏锐地察觉到大夫的欲言又止。“是先生的病有什么问题么?”
大夫犹疑了一会儿,说道:“老先生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这一点风寒固然不算什么,但平日也要注意保养。我看老先生的脉象很弱,大约是忧思伤神的缘故,也要劝着些为好。”
我听了狐疑。周先生白日里这样无拘无束的人,竟也会多思多虑吗?
公子道着谢,让跟着的小厮好生送出去。
晚间去上房时,主君正和夫人说话。
“兄长的意思是母亲希望我们回去,一字未提他。毕竟是六十岁的整寿。”
“那......咱们去了还回来吗?”
我只是略一分析,就推测出前因来:因为主君父亲的六十大寿,老夫人授意卫大郎君写信请主君回去。夫人的问题是问到点子上了——倘若卫家愿意与主君重归于好,那自然是要回老宅的;可若是就这么忙忙地举家搬去姑苏,万一这场“谈判”破裂,岂不是白忙?
公子的到来暂且打断了这场谈话,主君没有想好,也就没有说下去。
直到饭后,主君才下了决心。
“横竖还有几月,我这就派人去姑苏踏看土地,不管怎么说,先盘一个院子下来。我们过些时日搬去,若他们还不肯接纳你,再回来就是。”
这倒是个好主意。夫人听了也赞同:“很是。只是没有公爹的意思,我还是觉得悬心。”
“我明日给大兄回信,请他替我探一探。放心,我定不让你与澈儿受委屈。”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公子:“那先生是留在禾城,还是也去姑苏呢?”
公子道:“这也要问过先生才知道。”他脚步一顿,却是转了方向。“去问问罢。”
先生正在桌前不知做些什么,见我们来,深深叹气。“娃儿,我这一个小小的风寒,还用得上你们一天瞧几次吗?”
“先生有所不知。姑苏来信,要父亲回去祝寿,父亲已经决定过一阵就带我们走。先生要同我们一起去,还是留在禾城?”
先生被公子的灼灼目光注视着,突然笑了起来:“你个娃儿,真是聪明。阿金说的话料你们也猜得到——不错,是那个又倔又别扭的老头儿叫我来禾城。至于你大伯来的那封信,也是因为前些天我给卫老头去信,说他这个孙子多么聪明懂事,如今白便宜了我。他一时眼红,才想这个法子要见见你们。”
我虽然震惊,但也有“原来如此”的如释重负。既然卫家的主君——我大概该唤他“阿翁”,阿翁这些年都密切关注着禾城,并且请老友来教导孙儿,想必已经对往事释怀?那么此番前去姑苏,是不是就会长久留下了?
“那先生也会去吗?”公子问。
“去,去喝他的好酒去!”先生笑着,又赶我们。“这么晚了,还来闹我。回去睡觉去,明儿我同你爹娘说,你娃儿就不要操心了。”
先生既然这么说,那么主君他们应该就不会再回禾城了,毕竟姑苏才是主君与夫人的旧乡。
那我呢?我是禾城人,姑苏于我只是一个只在书里戏里瞧过听过的地方。我知道它很繁华,但也未曾生出能让我安心长住的向往。毕竟爹娘还在这里啊。
可是我已经是卫府的家仆,按理说,我就算再不愿意也不能够说什么;只是,我该如何同爹娘说要远别的话呢?
我这么低头胡思乱想着,脚步已经到了院中。公子坐到镜前等我给他散发,望着镜子问:“一路上都没说话,你在想什么?”
“在想明日吃什么。”我勉强笑道。
公子转过身来瞧我。“魂不守舍的......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我知道搪塞不了,便道:“昨儿肚子疼,没睡好。现下有些困。”
公子信以为真,带着些责怪的口气道:“我说别贪凉吃那么些西瓜了,你只不听。罢了,收拾完你就去睡,今儿不用守夜。”
公子越是这样,我越不忍告诉他实情。我甚至谴责自己:公子已经待我如此好,可以说是仁至义尽,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我还有什么资格说不愿意?
但爹和娘知道了,又会怎么想我?
先生同主君夫人说过实情后,主君感慨之下立刻决定转手禾城的田庄店铺,举家回到姑苏。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派了心腹干事先去置办别院并一些土地资产,给自己留个后路。与此同时,夫人也开始清点府中仆从,依次询问各人意愿。
公子院里侍弄花草的陈婆婆已经上了年纪,且是禾城本地人,儿女不在府中,因此夫人开恩许她留下养老。她走的那天还特意塞给我一包凤仙花种子,笑眯眯道:“姑娘,我个贫婆子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个。到了姑苏拿它染指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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