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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修远沉默了半响,才抬起头看我。他眼里似泛上了水雾:“父亲就这么不想认孩儿吗?”
???
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我头疼扶额,“我跟你之中一定有个人脑子出了问题。”没等他说话,我就摆摆手,“你闭嘴,我知道那个人肯定是你。”
“孩儿也是这样想的。”柳修远小心翼翼地说完,真闭嘴了。
我又气又好笑。我坐了下来,揉揉眼角,“嬷嬷带你去观过家法了吧。”
“父亲英明。”
我没理他的马屁。“你有几成把握熬过去?”
“五成。”柳修远沉思了一会儿,才慎重地回答我。
“何来五成?”我诧异了一下。说得那么
笃定,难道这孩子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底牌?
“五成生,五成亡,不过如此而已。”
柳修远淡淡地说。
我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背过去。不是活着就是死了。你看看人家这思想境界多高啊!看淡生死啊再进一步就成佛了!
柳修远看到我生气,却好像挺开心的。“父亲是在为孩儿担心吗?”
“不然呢?”我没好气地说,“我看起来像盼着你死?”
“劳父亲惦记。”柳修远扯了扯我的袖子,像个小孩子,“有父亲庇佑,孩儿一定逢凶化吉,平安顺遂。”
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样的功能?
我瞥了柳修远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对可能会死的惶恐,要么这孩子是真傻,要么就是他对抗家法真的很有信心,不觉得自己会死。
“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了这句话。
就算我想挖柳修远藏了什么秘密,前提也要是他活着。若人死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那小子走狗屎运了。当天晚上我就收到了信,我的损友之一找到了一个隐居已久的神医,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神医出山,大概十天左右神医就能到我这了。
我问了一圈,得知那个神医真算个人物,往前数三十年年前在江湖上名声响当当的,只是现在不活动了。镇上那个说书先生甚至信誓旦旦地说,有个瘫痪多年的病人被带去看神医,神医一针下去,那人立刻能下地了,跪下来感谢神医的再造之恩。
听起来像传销的宣传语。
我不由得再写了一封信给我那朋友,问那个神医到底靠不靠谱,他有没有亲眼见过那个所谓神医的本事。
又过了几天,我收到了我朋友的信,他拍着胸口说这个神医绝对靠谱,要是不靠谱他就跟我姓。
勉强信他一回。
其他人也陆续回了我一些信息说自己找到了某个据说很厉害的大夫的踪迹blabla……
找医生的事情我算尽力了,没什么我能干的了。现在倒是另一个问题困扰了我。
我娘认为亲情是需要养出来的。哪怕骨肉相连,也要时间培养。我和柳修远多年不见,亲情就免不了比别家父子淡上许多,既然认了,就要好好搞好关系。于是这段时间,她总撮合我们呆在一块。
然后就很尴尬。
有第三方在场时还好,两个人独处,我就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了。整个人尬得像在表演僵尸舞。
柳修远看出我不自在,每次我开始尬聊,他就找借口告退了。但那小眼神怎么看怎么落寞。
我被良心谴责数秒,决定去找我哥请教一下怎么和儿子相处。我侄子今年和柳修远岁数差不多,我哥在这方面应该很有经验。
结果我哥回了我八个大字,“恩威并施,宽严相济。”
emmmmmm
听上去确实像我哥的风格。但感觉不太适用于我和柳修远。
我委婉地问了一下有没有什么不那么严肃的,比较亲切的方式。
“教子须严。”我哥谴责地看着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万朝更替不变之基本,不可乱也。”
接下来,我哥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教育我,当爹了就要有当爹的样子,不能像以前那样散漫,要给孩子以身作则树立良好榜样……直到我侄子进来汇报课业,我才找到借口退出去。
侄儿苦了你了,小叔改天请你吃冰糖葫芦。
接下来,我苦苦回想了一下我爹和我,还有我见过的别人家的父子的相处模式,无一例外,都是严父管教儿子,督促儿子上进。至于温言软语笑脸相待?那是母亲的职责。
但我也不好照搬。我自己都不认可儒家那套,怎么好让孩子去学?
思来想去,我决定模仿我和我那群狐朋狗友的相处模式。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最好的父母就是不把自己当父母的父母。当朋友才是最平等的父母子女相处之道。
于是,第二天,柳修远来问安时,我一把叫住了他:“亲,想打昆特牌吗?”
柳修远一脸懵。
······
然而直到祭祖那天,我还是没能成功和我刚捡的儿子下完一盘昆特牌。
不是因为柳修远不乐意。那傻孩子从不放过任何与我亲近的机会。
但我花了两天功夫,还没给他讲清楚昆特牌的世界观。
整个大学时代我差不多都耗在游戏上了,对《巫师3》的背景设定那是熟到轮回投胎都不会忘记——字面意义上的。
然而对柳修远来说,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那些音译过来的绕口难记的长长的名字,那些连山海经里都没有记载的国度和奇异生物,当然柳修远可以死记硬背下来最重要的几条规则和玩法陪我玩,但所谓游戏,如果只有一个人体验到乐趣就不叫游戏了。
于是这几条我都在客串茶楼的说书先生,给他讲述那片虚拟的大陆上的史书。这不是我第一次把现代的故事说给别人听,我年少时结交的那几个朋友多少都听过我说书,从基督山伯爵到倚天屠龙记,古今中外都有,甚至有一个好事的家伙把我说的故事整理成集出版了传播到了整个江湖——当我知道时,书已经收不回来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追着那厮在作者姓名那块填上了原作者的名字。我现在的“才子”名声大半部分原因就是我以不同笔名“写”的这些书,实在惭愧。
但是旁人听书多半是为了消遣,比如小酌几杯时想来个故事助兴,而柳修远这家伙不是。他在听圣旨。
在我说时他从不打断,只温顺地跪坐着听故事,像初生的牛犊孺慕父亲,等我讲完他才一一提出不解的地方,隔了一天他依然能完美复述出我昨天说的内容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是我最讨厌的一句话。
我天生反骨,当不来什么孝子贤孙,但当我被人用我曾经鄙夷的孝道小心翼翼地伺候时,我很难昧着良心说,我不喜欢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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