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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扭头准备添茶时,意外发现杯里的茶是满的,我抬头,看到居修远侍立在侧,比起听书,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我身上。我猛然想起,居修远就是从魔教出来的,如果我想得到第一手资料英国找他才对。“你在魔教见过辛鸿云吗?“、
“见过。”居修远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我。
“他长得怎么样,帅吗?”我八卦地问。
居修远噎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我第一个关心的居然会是外表,“教主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那辛鼎天呢?”
“老教主英武不凡,气势如虹。”
“那银鬼刀呢?”
我虽然早退出江湖,但对于魔教也不是没有半分了解。在我看来,魔教是个好公司。和六大派重视辈分、年龄的排序不同,在魔教,凡有能力的员工都可以自荐成为管理层,只要他发起挑战,并且他的实力得到了其他同等级的管理层人员认可即可。可是放在麻袋里的斧头都是少数,尽管底层的位置时常变换,最上面的管理层结构,即一教主两护法四堂主的结构,却很少有变化。我的那个渣前任,居修远他娘,就担任了魔教右护法长达二十年。那银鬼刀,一年前,砍下了前左护法的头颅,成为了我前女友的新同事,挤进了黑榜前二十。
银,是因为他在人前从不摘下银质面具;鬼,是因为他行踪飘忽难以发觉,一出手又灭人满门,如同厉鬼索命;刀,自然是因为他最常用的兵器是刀了。
一言以蔽之,是个非常神秘,时髦值巨高的角色。
居修远这次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回答我,“左护法常年戴着银面,教中鲜有人知他的相貌。”
我失望地“哦”了一声,又问,“那他身形和声音你总该知道吧。”
“左护法身高七尺,声音……也就普通男子音色,没什么特别的。”居修远又问,“父亲对他很感兴趣吗?”
“也不是,不过吃瓜总希望吃到比别人更真更深的瓜的。”
经过一个月的磨合,居修远已经很习惯从我嘴里偶尔蹦出的陌生名词了,总归结合上下文他可以琢磨懂七八成。眼下他也没有问我“吃瓜”什么意思,只问我,“孩儿敢问父亲,您如何看待随教中人?”
我看着居修远踟躇的神情,难得聪明了一会儿,这孩子肯定是绕了个弯问我怎么看他的。我咳嗽了两声,有点别扭地安慰道,“我一向没什么门派偏见的,比起一个人的江湖地位,我更关注他实际上做了什么。如果一个人曾经受环境影响干了些坏事,只要他意识到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也不失为一个磊落君子。”
“父亲高见。”居修远强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瞧着我,“那,父亲如何看前右护法余容?”
妖女余容,论手上沾惹的人命,在魔教算倒数的,然而凭借一张祸水红颜,硬生生成了江湖上的一大祸害。
我瞬间冷了脸。“你存心让我不痛快是不是?好好地跟你聊天,你非要提我不想想起的话题。”
我认了居修远,不代表我就对他娘还有什么眷念。正相反,我好不容易能将两个人分割来看,不再把柳修远看成余容的儿子,柳滟滟的附属品,我才接纳了这个儿子。结果现在,他又要让我想起来,他身体另外一半的DNA来自谁的。
哦,他生命的前十六年都在魔教和他娘生活在一起,逻辑上说,他和他娘确实应该比和我更亲。若不是魔教动乱,余容被杀,他也不会来认爹。
我猛地灌了一大口茶冷静一下。
“父亲息怒。”居修远“啪”地一声在我面前跪下了,也不顾这里是公共场所,有多少人在看,“孩儿一时失言,请父亲恕罪。”
“起来吧。”我扫视了一眼,虽然大多数人都在听书,但是旁边的两三桌已经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我没有家丑外扬的癖好。”
“是。”居修远默默地站了起来,但把头低得更低了。
被他这么一闹,我也没了听书的心情了,叫了小二来结单,就牵了马重新上路了。运动是发泄心情的好途径。接下来的路上,我没再和居修远闲聊,尽情地加快了速度,让刮到脸上的风抚平我心里的暴躁。
黄昏时,我们赶到了下一个城池。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草草吃了点东西才回房间。过了没多久,居修远来敲我房门。
“进来,门没锁。”
居修远开了门进来了。他还带了样东西。他将门落了锁,膝行着跪到我面前,将一把藤条献到了我面前。
“孩儿触怒父亲,还请父亲责罚。”
我才想起来,家法里是有这条的。做儿子的若使父亲不高兴,是不孝,父亲有权责打。
我刚接过藤条,打量了片刻,皮还是绿的,很新,一看就是刚脱离母体没多久,“藤条哪来的?”
“方才在客栈后院摘的——本来应是用一寸厚的红木板子的,但今天进城时天色已暗,东西市都关了门,请父亲先用藤条将就一下。”
我沉默了片刻,还是把藤条扔了。完全下不了手,我满脑子循环着家暴犯法四个大字。哪怕这个时代没有这方面的法律,我也昧不了良心。“起来吧,我不打你。以后这些规矩你只要回居家的时候守守就好,其余时间你就当我是个年级较大的朋友,我们平等相处就好。”
居修远咬了咬下唇,带出了一丝血痕。“父亲不是已经答应认我了吗,为何突然变卦?毁约并非君子所为。”
我真诚疑惑。“我变什么卦了?”
“既为父子,父亲就有管教孩儿的权力。现在父亲却拒绝行使父权,不是代表不认我这个儿子!“居修远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控诉。
欠教训。我眼角青筋暴跳,忍着把藤条捡回来的冲动,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没有不认你,我对我儿子就是这样管的······我从来不认为,我给了你这身骨肉,我就有随便打骂你的资格。父母抚养子女长大的,相对的,子女在父母老了之后要赡养父母。这就是一桩交易罢了。今生你我有缘,你借了我精血投胎,做了我儿子,百年之后,六道轮回,前尘尽去,你我又有什么关系?至于什么父亲不仁,母亲刻薄,儿子依旧要不离不弃的所谓孝道,是世人苛责了。我也不需你如此对我。“
居修远目露震惊,而后又变为复杂:“父亲这番话,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说出去,怕不是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
我打了个哈哈:“所以我就只敢现在和你这么一说罢了。”当年我最年少气盛的时候,都不敢跟我父兄说这些话。他们对我不错,就算我不在乎生恩,养恩总在的。我实在不敢把他们气死。
我话锋一转,“今天的事也就小事一桩,我气一会儿就消了。你要是觉得愧疚,跟我道个歉也就完事了,实在不需要动用藤条,我也不会用,懂了吗?”
居修远沉默了好久,才应道:“孩儿明白了。”随即又问,“那父亲现在气消了吗?”
我“嗯”了一声,说了那么久大道理,再大的火气也消了。“你今天问这个干什么?”我揉着太阳穴问,“别告诉我你想让我给你娘个名分。别说居家那些老顽固同不同意,我自己都恶心。”
“孩儿并无此意。母亲去时已有安排。孩儿······孩儿只是想知道父亲对娘的看法而已。”
做儿女的想了解父方对母方的看法,有理有据,正当要求。
我想了想,终究还是实话实说:“视如蛇蝎,避之不及。“看他有点失落的样子,我去摸了摸他的头,这次手感很好,”我知你不会喜听到这番话,但你该知道,我和你娘之间早就没可能。“
应该是从来就没有可能。
“我知。娘曾经跟我提过当年事,是她负您。”居修远小心翼翼地瞧我一眼,“父亲对孩儿······心中没有芥蒂吗?”
“曾经有。”我捏了捏他的脸蛋,说,“做了一个月家丁然后又在我家门口跪了三天的事都忘了?”
“父亲的惩戒也太轻了。”居修远就着被我捏脸蛋的姿势闷闷地说,“礼法弛,则人心思变,父亲有时也需要严一些。”
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个江湖草莽里长大的江湖人,怎么比我这上过学的更加迂腐?”
居修远闭口不言。
我突然来了兴趣。“跟我说说你之前的生活,做过什么,认识什么人,到过什么地方。”
居修远脸色为难。“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稀疏平常之事。”
“那我也想听。”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吧,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就——”我本来想说打你,转念一想,这家伙恐怕还巴不得挨揍,转而道,“罚你接下来一个月不准叫我爹。类似的称呼也不可以。”
居修远一脸震惊地瞪着我,脸上写着“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半响,居修远才妥协了:“孩儿的故事没什么好说的。我从小在随教长大,因着母亲地位高,也无人欺凌,只是武功只算平平,无缘于教中高位。”
是这样吗?
我又问:“你怎么学会断文识字的?“
“先是母亲所授,后来是教中先生教。”
“魔——随教还有教书先生?”
“有的。”居修远细细讲解,“随教发展至今也有四十余载,大半教众早已成家,甚至有些已经有了孙辈。随教在江湖上名声不好,小儿在外求学有诸多不便,前教主便在山上自创了个学堂,请了先生来授课。“
我觉得还是不要深究是怎么个“请”法比较好。
“那你有结交过什么朋友吗?”
居修远低下了头:“在内乱之后,孩儿与从前道上的就断了联系。”
言下之意,有没有都一样,反正现在都没了。
“今后有想过做什么吗?”魔教前弟子这个身份在江湖上恐怕不好混,而其他营生,我也不确定居修远是否接触过。
“孩儿只想一直侍奉爹爹。其他事爹爹抓主意就好。”
我觉得他也太没志气了点,正想开口训他一下,但想想我也不是养不起,就罢了。谁一下子转行还没个迷茫期呢。“这事不急,你可以慢慢想。”
“爹爹也太好了。”居修远喃喃说。
“我当然好啦,还用你说。”我耳朵敏,听到了这句话,便笑眯眯地回应,“回去睡吧,别熬夜。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
“是。那孩儿就先回去了。”
念着这傻孩子的二缺属性,临了我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不用太早起,晚了睡个自然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想着服侍晨昏定省什么的,我用不着。”
居修远回眸一笑。“孩儿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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