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爱恨交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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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加林一踏回故乡土地的那几天，社员们对高加林的再次被撸，有的表现出震惊，有的表现出诧异，有的感到惋惜，有的不以为意。而在他们当中表现出最为高兴地就数刘巧珍的父亲刘立本了，用心花怒放来形容他一点也不过分，但他内心的喜悦却从不外露一点。

刘立本要么坐在自家窑门口的硷畔上，手拿收音机听说书听曲子；要么反剪双手漫步在责任田的畦垄间，舒展着胸中的闷气。一想前几年，刘立本他就窝火，我巧珍这么好的娃娃，无论是长相还是干农活，操持家务，在川前川后那都是数一数二的，要不是你这浑小子，那年头来家里瞅对象的就像搭彩似的，一切由我家来开排，我就是再爱钱，也不能卖女儿么。你高家的光景难道我还不知道，全部家当都没有我一孔窑值钱，你就算你娃能，那还不是比我家多几禾纸箱箱破书，和摞着比一人高的旧报纸，称斤论两，那能卖几个钱，你胡张?个什么？说不定再来个文化大革命那你小子又活该倒霉喀！我爱我娃娃，啥事都尽娃娃的边边摊，那时也不图你家个什么，就是娃娃中了邪，娃娃愿意我也没啥。原以为你是棵灵芝草，根会深深地扎在黄土里。谁知你屁股一拧，刚一上县，身上的黄土还没有抖净，就将我巧珍蹬了一脚，撂到了半路上，一句话就把我娃娃给打发了。你这个瞎东西，竟然给我家挖了这么大个坑，让我一家人在大坑里熬煎着日子。你知道哪些天我是咋样过来的吗？娃娃的事比我做买卖蚀本还让我心痛，那时我才知道啥叫心痛。可怜的孩子躺在炕上不吃不喝，一句话都不愿意说，面容憔悴，眼含泪水却哭不出声来，没过几天娃娃就失去了人形。

刘立本不敢想了，一贯精明的他心里一下子没了主意，整天急得在窑口团团转。其实那时刘立本，他真想赶到县城用镰刀把高加林的脑勺劈成两半。他一度还和亲家高明楼商量过，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收拾高加林的办法，高明楼毕竟不是法盲，语气凝重对他说道：“亲家，请你不要拿着血头乱碰，耍半吊子不要老命。娃娃家谈恋爱又不犯法，至于成与不成那就是看有没有缘分。作为长辈，最好不要掺和进去。事情已经这样了，就赶快收口。”高明楼一劝再劝，又讲他了许多大道理，才使刘立本放弃了报复高加林的想法。

让刘立本感到兴奋的是现在可好了，有个贵人替我刘立本把气出了，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刘立本喜形于色，好哇，你高加林欺负我祖辈是个农家人，我没有本事，我治不了你，你把我珍珍给害惨了，这口恶气我一辈子都咽不下去。高加林你这个狗东西真是太坏了，我就问你，你凭什么欺负我女儿，就凭你爸是县长？你爸是万元户？还是什么咋的，你们狗屁都不是，就算你二爸在地区当局长，公家不是照样把你给撸了。说咋地你不过就是一个落了榜的烂高中毕业生，打牛下半截都不中用的贱坯子，也不知道把你自己放在戥子上称一称，看你哦货值几分几厘几毫。你这个见新忘旧的陈世美，你要是当了大官，哪里还有老百姓的活路。这俗的话说得好，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统统都报。你以为城里人也像我庄稼人一样窝囊？一样好欺负？人家可有回天的本领！现在老天终于睁了眼，给他刘立本出了一口恶气，高加林你做梦也不会想到你小子也会有今天。

刘立本越想越高兴，他竟就哼起小曲：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而就整个高家沟来说，高加林的事情还牵动着另一个人，他对高加林的事情也很上心。这个人就是高家村大队的党支部书记高明楼。多日来，高明楼一想起这以后又要面对这个小冤家，心里总感觉不是好滋味。

就在加林回村的那天晚上，高明楼坐在中午巧珍来过的客窑里，喝着茶吸着卷烟，思绪和烟雾交织着。从先天晚上，二儿子三星告诉他高加林被辞退遣返回乡和他的好朋友马战胜被撤职调离劳动局的事情后，一切都让他感到震惊。他的好朋友马战胜是看在高玉智局长的份上才把加林安排到县上，这件事办得很让他高明楼乐意，这会彻底地解除了他的心中之患。现在，加林原谷跌到原囤里，这又使高明楼曾经一度平静下来的心被搅得翻腾起来。

高明楼一闲下来就想这件事，特别是晚上，躺在炕上的高明楼，通前到后的想着，这高加林又回到村里，川前川后就屁股大个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毕竟自己过去让三星顶替了加林的民办教师，三星又不争气，他也感觉这事做得是有点过头，的确对不住人家加林。这高加林可不是平处卧的，说不定这高家沟以后就是他的天下了，到那时，自己年老力衰，他的儿子孙子都要受高加林的气呢？一想到这里，他的睡意全无，他慢慢地起身，下了炕，无聊地坐在木茶几旁，吸烟喝闷酒，几次正吸着的纸烟都从手上掉了下来，这可把他的心病给抖犯了，他这个大能人可遇到了麻烦事。想来想去根子还在他这里扎着，前些年是他做了手脚让三星顶替了加林民办教师以后，他的心里就不安起来，平时和加林相见，加林表面上总是明楼叔长明楼叔短的尊称他，但加林的骨子里一定是恨他的，对他高明楼怀恨在心。因而加林在村子劳动期间，他都是存有私心，尽量地讨好加林，多给他找一些清闲的活路。后来高加林和亲家的女儿刘巧珍谈起了恋爱，他的心里才有点舒畅，因为，巧珍一嫁给加林，这样以来，他的大儿子魁星就和加林成了挑担，那么他就和加林成了亲戚。这样一来，加林就不会恨他了。但事情的变化又往往出乎人们的所料。谁知高加林一踏进城里，身上的黄土还没有抖净，就花心了，便把巧珍给甩了，甩了也就甩了吧，要怪就怪巧珍的命苦，没有文化。谁知还没等到加林和黄雅萍结婚，却发生了这杆子事情，更可恨的是把他的好朋友马战胜都牵连了，跟着也倒了霉。这件事情真令他揪心，加林这一回来，高明楼真的犯起了愁。好在那天上午，他当着干大和巧珍的面答应，不但不为难加林，还要为他在跑教师的事，这不只是为加林，也是为他高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