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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林刺史有所不知。”熊耿放下杯子,对着右上方拱了拱手道,“这是陛下的意思,也是本公前来岐州的缘由。”
林歆表情不解,微微皱眉。
“林刺史不会真以为,本公马不停蹄地从安都赶来岐巍,就只是为了处理罡夏皇子赵单遇刺一案吧?”熊耿淡淡道。
“赵单遇刺一案,盖江湖宗门神话所为。事情清楚明白,只是关系到两国停战盟约的签订,故而皇上才派遣国公亲至。”林歆疑惑道,“其中还有其他干系?下官实在不知。”
“今年正月初一,经缜密布置,朝廷在十州迅猛出手,捉拿江湖宗门之圣会逆贼百余人。”熊耿注视林歆,缓缓道,“天夏十一州,唯有岐州不曾有人见捕。”
顿了顿,熊耿继续道:“这次抓捕的圣会贼子,不乏豪绅富商,然而在年节之时,他们所藏之钱粮各自居然皆不足一金!何其可笑!后来调查,他们皆与岐州某些商人有所勾结。也就是说,圣会在我朝十二州所搜刮的民脂民膏,最终都汇集到了岐州,再送到了圣会之中!”
熊耿紧盯着脸色大变的林歆,寒声道:“如果说岐州没有圣会贼子,谁会相信?”
扑通一声,林歆起身离席而跪,俯首咬牙道:“国公明察!下官绝未勾结圣会贼子!”
熊耿端起茶杯淡淡喝了一口茶,直身虚扶林歆,道:“林刺史请起,本公也未曾有林刺史勾结圣会之铁证,只是在陈述猜想罢了。”
满头大汗的林歆脑袋一阵眩晕,朝熊耿行了一礼,这才敢缓缓起身,重新回到席上。
熊耿放下茶杯,道:“接下来,本公将长驻岐州,还请林刺史能鼎力相助。”
林歆拱手而答:“下官职责所在。”
熊耿点点头,道:“本公向林刺史透露一件密辛,本公所得的圣会贼子之名单,其实皆是一神秘人所赠。此神秘人先后向本公赠了两份名单,皆未列出岐州。本公猜想,此神秘人正是圣会中人,而之所以不敢透露岐州的圣会贼子,是因为岐州的圣会贼子,有一强者庇护,而这强者,那神秘人不敢得罪,甚至就连我朝也不可动摇。”
在岐州,连朝廷都不能动摇的强者,那会是谁呢?
林歆大惊失色,连忙道:“国公慎言!院长大人何等人物!不可妄自揣测啊!”
熊耿笑笑,道:“只是猜想罢了,林刺史不必惊慌。听闻林小姐已就任腾岐外院副院长,真是比较男子也不逞多让啊。”
林歆深吸口气,严肃道:“小女虽是女儿身,自幼也是熟读经典,颇知忠义之道。”
“呵呵,林刺史又误会了,”熊耿捋须笑道,“本公当然相信林小姐清白身家。本公想知道的,是腾岐内院院长,扬朗尔格·克莱顿。”
林歆深深皱眉:“扬朗尔格是院长大人高徒。”
熊耿收敛笑容,缓缓道:“昨年年初,扬朗尔格曾去过桂鱼郡。”
林歆瞳孔一缩,轻轻抬手,却说不出话来。
星历元年的开必大地动现在在天夏,就是一个“政治旋涡”,谁敢往里面走一步,就得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熊耿要不是有轩轲彤叛变提供的名单,现在都得留在开必县。
如今熊耿已借助圣会名单成为了秦植眼里的红人,就算他没有任何证据说克莱顿要造反,秦植都得想想怎么去镇压克莱顿造反,而不是怀疑熊耿。
所以只要熊耿说克莱顿去过开必县,那克莱顿就是去了开必县。
熊耿摆摆手,道:“只是怀疑调查罢了,林刺史找几个贴心人跟着本公便可。”
“遵。”林歆缓缓行礼,而后又道,“那赵单一事?”
“无妨,赵单已经死了。”熊耿对右上方拱手道,“陛下口谕,‘此事朝廷自会派人处置,林歆不必回安都’。林刺史也不要忧心了,踏踏实实留在岐州,协助本公便可。只是说法上,得是本公查你失职之论,以蔽圣会贼子之耳目。”
“此事系下官监察不利,致使神话贼子入城,酿成如此大祸。”林歆立即起身,面有惭愧地行礼。
“陛下圣明,岐巍又是大城,自是知道其中鱼龙混杂,管理之难。虽然事情发生在林刺史的州郡,但陛下也不会太过惩罚林刺史,毕竟……”熊耿正在宽慰林歆,忽然他声音一顿,从怀中摸出一枚千里信,握在手中。
千里信有传音入耳之版本,可使在侧的外人不知其含义。
林歆只见熊耿脸色猛然大变,鬓发间似乎转眼就又添了几缕白发,原先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暗淡下来。
时间缓缓流逝,在林歆的忐忑注视里,熊耿苦笑着看向林歆:“林刺史,看来,你还得回趟安都。”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安静的程家铺子里,程节飞为自己和克莱顿各自倒上一杯茶。
“郑国侯为何隐姓埋名至此呢?”克莱顿看向面容刚毅气息悠长的程节飞。
“我早已被陛下剥了爵位,还是不要叫我郑国侯了。”程节飞喝了一口茶,笑道,“奔波到岐巍,自然是不想让人再找到我了。”
程节飞捧着茶,望着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道:“六年前我在立宁关,带着一万名好男儿,为这个国家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然而我们得到的是什么呢?那一万个好男儿变成了死人堆里微不足道的白骨,而没有倒在立宁关死人堆里的我,却倒在了一群忝居高位的奸人的口诛笔伐下!”
程节飞看向沉默的克莱顿,冷冷道:“刀尖逼着额头的时候,他们才会想起我们这群为国舍生忘死的人!而当刀没有架在脖子上时,我们这些武夫就会像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被狠狠地踢开!”
“咔嚓”一声,桌子被气愤的程节飞一掌拍裂,眼疾手快的克莱顿抓住了两人的茶杯,默默放到地上。
“我只是不想再为这群奸人战斗了,所以才来到了天夏最西边的岐巍。”在路人惊异的注视中,程节飞有些别扭地起身换了个桌子。
“只是你终究没有走出天夏。”克莱顿跟着坐到程节飞的身边。
程节飞身上的怒气一滞,他有些恼地看向克莱顿:“什么意思?”
“我的老师,姓碧原。你应该知道吧?”克莱顿没有回答,他轻声道,“我的老师呢,是天下第一。她的力量,如果只是说出来的话,可能都不会有人相信,这会是一个人能够拥有的力量。”
程节飞不置可否,克莱顿的老师他当然知道,那位自他懂事起就已经天下无敌的碧原晴空。
“可就是这样无所不能的一个人,有一天居然会疲倦地问我,‘克莱顿啊,为什么老师都这么厉害了,也保护不了这里的百姓呢?’”克莱顿注视着神色震动的程节飞,平静道,“那是二十四年前,我跟随老师在贝克林国,那年,我十岁。”
“在一场战争中,无论对战双方的高层是为了什么样的可耻理由、为了获得什么样的宝贵东西而掀起了战争,绝大部分的百姓,总归是无辜的。”克莱顿道,“我对老师说,老师有保护一座城的百姓的力量,那就保护一座城的百姓;有保护一国百姓的力量,那就保护一国的百姓。”
克莱顿看着神色变换的程节飞,道:“而你,程节飞,你有保护一国百姓的力量,为什么不去保护呢?”
程节飞有些说不出话来,于是转身望着铺子外面的天空。天空更加阴沉,厚厚的乌云叠在一起,似乎装满了雨水。
“昨年,申、天、罡三夏皇子为配合天夏、罡夏商订停战盟约,在三方同意下,三夏皇子在申夏玉公主保护下,在天罡两夏国内进行巡游。但就在上个月,正月十二,罡夏皇子赵单在岐巍遇刺。”克莱顿喝了一口茶,“本来,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就是由天夏发起的,虽有《武康平盟约》做依据,但这个盟约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事,所以大部分百姓并不知道。如果后面罡夏用护国战争、皇子身死的道义反攻天夏,你认为情势如何?”
程节飞猛然起身,脸色难看,没有回答。
克莱顿也起身,拍了拍程节飞的肩膀,轻声道:“六年前的天夏百姓需要程节飞,六年后的天夏百姓同样需要程节飞。”
最后,克莱顿微微一笑,道:“小弟我啊,也需要程节飞。”
程节飞疑惑地望着克莱顿,那副样子好像在说:你需要什么郑公!
克莱顿微笑道:“小弟有个晚辈,也是学枪的,希望你可以教……”忽然克莱顿话音一顿,他从怀中拿出信匣,从中抽出一枚千里信,片刻后,他脸色变得沉重。
“哗啦啦啦!”似乎积蓄的雨水太多,乌云终于承载不住,于是一股脑儿地往大地倾倒,雨声迅速轰隆,宛若瀑布从天往地奔腾。
磅礴雨声里,克莱顿仰望铺天盖地的大雨,轻声道:“立宁关消息,运送罡夏皇子赵单尸体的车队到了安州,有天夏百姓袭击车队,赵单的尸体,被侮辱了。
这场战争,要不死不休了。”
忽而暴雨里夹有狂风,吹得杆上的招子猎猎作响。
“把招子收了吧,风大。”克莱顿的声音有些疲惫。
“这不是招子,”程节飞仰望在狂风暴雨中飞舞着的“程”字招子,轻声道,“这是一面旗帜。”
“程节飞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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