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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少女在跳井而死之前,掉落了一只绣鞋在井边。”
“是。”张老头儿又点头。
“大婚之日自杀,穿的定然是红色喜鞋,又恰好留了一只鞋子——”赵福生又猜测:
“怕应该是左脚鞋子——”
张老头儿没有说话。
他家庭情况特殊,养成了他如老鼠一般喜欢躲藏在阴暗处观察别人的特性,虽说喜好看热闹,但又怕祸从口出,不清楚的事不敢张嘴。
“吴氏说,她当天趁乱捡了一只绣鞋。”
乡下人穷,她虽说泼辣凶悍,但见到那绣鞋仍是心动。
吴老财早年走货干过许多砍头的勾当,攒下了万贯家私,年老后要娶新妾,在衣物、鞋子上很是舍得。
那绣鞋做工精美小巧,吴氏哪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当下贪婪将其拾起藏在怀中。
她当时又兴奋又害怕。
兴奋的是这样一只绣鞋,哪怕事后拿出去卖给布庄的老板,只要不说来路,也能赚个十来文,改善许家穷困处境。
而害怕的则是东窗事发。
吴老财早年走南闯北,也是杀过人的,据说与山中的土匪也是酒肉关系,能耐大得惊人。
吴氏虽说对丈夫的话大声驳斥,但她心中未必不清楚,自己的这位族叔不知从哪个路子弄来了一个年轻的妙龄少女,且对方说不定是颇有来头的,这桩‘婚事’才会办得藏藏揶揶。
如果被族叔知道她偷摸了这位新娘子的遗物,不会放过她的。
她撒完泼后才知道害怕,对着丈夫哭泣:
“怎么办?怎么办?”
许进就烦闷道:
“都说了让你不要贪小便宜,一只死人穿过的鞋子,那姑娘还是跳井死,死前闹了一通,血糊得一脚都是,不吉利——”
吴氏没有得到丈夫的安慰,反倒受他埋怨,顿时又气又委屈:
“怎么是我贪小便宜?我不是想拿到那鞋,洗洗干净之后卖出去吗?卖出去的钱难道是我一人花了?不还是补贴家里?我做这些是为了谁?”
她气得又扭打丈夫:
“你娘年纪大了,早年操劳成疾,夜里总咳,我寻思卖了鞋后给她抓几副药吃——”
“那现在怎么办?”
许进不耐烦的将丑妻推开。
“我不知道,我害怕,我当时分明捡了鞋子捂进胸口里的,一直捂着,没松手过,怎么就不见了呢,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掉路上了?”吴氏慌乱的道。
“我不知道你的。”许进摸着被抓伤的脸,生气的起身:
“你自己惹出的祸事,自己担着,我管不了你。”
说完,他转身出门。
“……”
张老头儿说到这里,顿了顿:
“我怕被他发现,不敢再听,后面就不清楚了。”
他溜回家中,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不大安宁。
“我那天没有睡好,一夜总做恶梦,似是梦里听到吴氏在哭,真是怪羞人的,也不敢跟别人说。”
一个表兄,夜里做梦却梦到了表弟的媳妇,这不是什么好事。
那吴氏又非什么美人,张老头儿当时只觉得晦气。
他一大早醒后,就听到母亲喊他,说是让他去看看许家人。
昨夜许进的老娘来找自己的堂姐妹说话,张老头儿的娘亲担忧姐妹心情不佳,让他送一小捆野菜去。
这个时节大家都穷,这样一捆野菜已经是很珍惜的东西。
如果是往常,张老头儿生性吝啬,定会拒绝。
可那一天他却阴差阳错的答应了,连他的母亲都怪异的看了他好几眼。
他提着东西去了许家,却吃了个闭门羹。
“许家空无一人。”
张老头儿大着胆子爬上了许家的墙壁,扒着门窗缝往里看,却没见到回应。
之后许家失踪,并没有在村里引起轰动。
这个时节,百姓被逼得走投无路,拖家带口的逃离老家是常事。
封门村的其他人对许家人的去留并不在意,张老头儿倒是上心了,但因为有了那天夜里听墙角的事,他也猜测过是不是吴氏偷了死人的绣鞋,怕东窗事发遭到吴老财的报复,一家人便为避祸逃走。
开始时他不敢说,怕害了表亲一家。
“直到封门村开始闹鬼,那县里来的谢大人去了乔大牛家,我看到了乔大牛一家之死,看到了他们脚上的绣鞋——”
张老头儿的语气哽咽:
“那会儿我才猜测,我这老表一家,可能就是最先被鬼害死的人。”
他说完之后,沉默了片刻,接着长长的叹了一声:
“我真替我老表不值,他是个很好的人。”
赵福生得到了红鞋鬼案的线索,此时心情不错,听着张老头儿这话没有出声。
“可惜这该死的世道,好人没有好报。”
“他本来长得不丑,也不是癞痢,我俩年纪小时,他是为了救我,从山坡滑下来,被石头铲掉了一块头皮,最后娶了那么一个遭瘟的妻子。”
张老头儿愤愤不平的道:
“如果厉鬼有眼,该杀那泼妇吴氏,怎么还害一家人?”
“你也知道那是鬼,怎么有道理可言?”
赵福生皱眉:
“如果事事讲道理,郭威和谁讲理去?”
“……”
张老头儿默不作声,脸上露出仇恨的神情。
“再者说了,如果你所说是实,这事儿又怎么能全怪吴氏?”
“怎么不怪她?”张老头儿急了。
这件事情兴许是他心结,他一时情急下竟然忘了赵福生身份,辩驳道:
“娶妻娶贤,如果不是她贪婪,怎么会捡来这样一个鬼鞋,引来杀身之祸?”
“你要搞清楚一个事。”
赵福生平静的看他,与他目光对视:
“吴氏确实贪婪,但她贪婪事出有因。”
她并不凶狠,语气也不激进,但是这种平静却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你也说了,吴氏捡鞋是想要卖钱,卖钱是为了替婆婆看病抓药,她人丑嘴贱,趁人刚死就偷鞋的行为确实不端,但在穷困的环境下,要让人拥有拾金不昧的道德是不是要求太严格了些?人非圣贤,行事有善、有恶,有好、有坏,怎么能以一件事就否定整个人。”
赵福生话音一落,不止是张老头儿愣了一愣,就连正靠着她玩头发的蒯满周也怔住。
小丫头仰头看她,半晌后露出茫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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