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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境内,被陆余盛一番无心之言激的热血上涌,周军接下来更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很快便直捣黄龙。
攻陷襄桓竟比义阳还要轻松。杨太后以不杀俘虏优待国君为价,令人开城投降。
众将骑马入城,心头都道,即便襄桓不主动献城,在周军攻势之下,也守不过一个晚上。
曾经繁华鼎盛的襄桓城几乎无兵可守,街道狼藉不堪,家家不是闭门不出就是已举家南逃,达官显贵尤是腿脚飞快。可见,南楚朝廷,早是一盘散沙。
诺大的皇宫空寂凄寥,犹有一些顽臣侍卫坚守护主,谢玿领兵入宫时,只带了释烽营的几千人马,铁蹄从楚宫雕龙染凤的白玉阶上踏过,到崇明殿前,众人才下马,将崇明殿重重围住。
殿内金碧辉煌,单论奢华,更胜成周。所余不多的宫人依旧焚香清扫,殿内清软香甜,跟随进殿之人一时都不识得是什么香,只疑心是迷药,不少人都捂住了口鼻。
殿上尊座中,小皇帝不在,一华服少妇头戴九凤金冠端坐其上,应是杨太后了。
说是少妇,算来不过才二十六的年纪,但远观其形,竟也一派威严赫赫。
她缓缓启手,令太监将早已准备好的玉玺奉上。
谢玿披甲单身上前,将那楚皇国印递给参将,猛一抬头,瞧见杨太后面容,竟是吃了一惊。
世人皆传吴越雍华郡主貌美,殊不知,这养于深宫的吴越嫡公主,更是绝丽姝色。然而令谢玿吃惊的却是,这人她曾见过,不正是当年清屏照归湖畔茅屋中那前来躲雨借住的甜美少女么?
一时,她心思电转,既然这少女是杨致玉,那当日少年岂不应是...她眉心微蹙,心道怪哉哀哉,杨磊也真够铁石心肠匪夷所思!于是再看向杨致玉时,她的眼神不免减去了几分冰冷锐利,竟有了些许同情。
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一言不发的杨致玉看向她,淡淡道,“我见过你。”
她的声音还似当年悦耳,唇珠如旧,甜美可人,眉眼却狠戾了许多,就连这样淡淡说着话,也有几分凶相。
谢玿唏嘘之余,下意识抚了自己脸上半片面具,心道杨致玉眼力倒比益京那些旧人强许多,莫非是当年照归湖她也瞧见了我...
还未等她思忖完,杨致玉又道,“虽然只是画像。”
“谢玿?谢小爵爷?万没想到你还肯替竞宁帝卖命,委实令人惊奇。”
谢玿不置可否,内心毫无波澜。
静默须臾,她问道,“万屏楼?”想来想去,当年能将成周诸事通于外敌的,也只有万屏楼了。
杨致玉呵笑,“不错,当年,万屏楼在成周还是有立足之地的。竞宁帝,当真狠绝,对敌人毫不手软,对自己人,也是不留余地。”
谢玿点点头,无所谓道,“嗯,比杨磊那是差远了。”
杨致玉面色一变,随即缓和,又瞧着她良久,道,“谢小爵爷,你可知道,当日你父起兵,也有我吴越一份资助之功。”
这个倒是出乎谢玿意料,她想了想,大约是杨行松当年想挑起成周内乱,趁机分一杯羹,却也没料到中途起了杨磊之变,此事才被搁置。如此说来,万屏楼倒是它吴越代代相传的称手工具,杨磊是财狼猛兽,杨行松也并不是善与之人。
她见过的那画像应是来于杨行松处,这吴越先帝,大约很早就开始打成周内乱的主意了。幸而未得成功,否则哪还有今日局面。
唉....赵元冲,皇兄,天下该得你为帝。
“这么说来,我倒要感谢杨磊适时作乱,为成周解困了?”
杨致玉目中有一瞬的迷惑,细细打量了她半晌,又一嗔笑,道,“你感谢?你不但不恨他,如今还供他驱策?谢小爵爷,你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重来,不该报仇雪恨么?”
谢玿踱了几步,顺手把玩着御案上大约是小皇帝玩过的一只白玉老虎,摆摆手,“我的事就不劳太后费心了,倒是你,莫说报仇,连整个吴越都拱手让于杨磊,才是滑稽荒诞的很。”否则,杨致玉哪肯听吴越差遣来围堵周军。
说来也奇巧,她们二人,在外人看来,都与那人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可偏偏一个恨不来赵元冲,一个怨不了杨磊,莫名似又非似。无怪乎说天意命运,叵测玄妙。
哪知,杨致玉一听竟情绪大动,冷哼道,“荒诞?世人愚昧,助纣为孽,眼下倒说我们荒唐?吴越不过换了个皇帝,百姓日子照常过,天下还是四分五裂,天灾人祸依旧横行,我吴越皇室要换什么样的皇帝,轮得到天下人来指教么?!”
百姓日子照常过?谢玿忆起来时路上所见的南楚景况,不由冷了眼眸。
杨致秀抬眼,双目见红,似是明白了她眸中之意,又冷笑道,“怎么?谢小爵爷从前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个心怜天下的人。即便南楚无我、吴越无他,南楚先帝和我父皇被人那般的歌功颂德,当年百姓难道就比现在好过了半分?不!谢将军!当年南楚百姓过的生活,才叫猪狗不如生不如死!所以无论是谁坐上皇位,有何区别?旁人坐得,为何他坐不得?!”
她初时只是狠戾,说到后来,渐生了愤怒,竟还有几分悲切。
谢玿本想说一句“自然有区别”,忽然心思一动,模糊猜到其话中几分缥缈之意,故而寻了些不中听的话道,“他真还坐不得,来路不明的野种,安惠王爷宅心仁厚收留抚养他,待他如亲生,他反而恩将仇报,这等不仁不义之徒,死不足惜。”
果然,她一说完,只见杨致玉五指深陷掌中,看着她的眸色如癫如狂,若非修养极盛,只怕是要扑上来撕碎了她。
“宅心仁厚?那老东西分明连人都不配做!我只恨当日一念之差,让他死的太痛快!我就该留他一命让他日夜生不如死,享尽世间极致痛苦!”
她话语狠绝,谢玿不觉心下一跳,问道,“难道杨行益是你...”
杨致玉笑得快意,甜美的脸庞竟有些扭曲,“没错,是我,大卸八块,绞成肉泥,让路上最污秽的乞丐,吃了。”
饶是谢玿惯经血雨,也堪堪忍住陡然攀身的寒意。她凝视杨致玉良久,才把视线从那仍旧甜美到诡异的面庞上转开去。
谁知,杨致玉却冷笑道,“谢玿,你可怜我?”
谢玿没作声。
当年,她不也同样因一己私怨涂炭无辜,何况那安惠王必定不是无辜。若当年没有赵元冲,就此放任自己深陷仇恨,只怕如今,她变态残忍程度犹甚杨致玉。
可此皆是...大错特错!合人情伦常并不意味着理法可容。
已识天道无情,犹怜草木之青。
若历经磨难后反而要将磨难百倍加诸于世人,那世道大约早就混乱不堪了,哪还有后人生存之所,那些“强者”,也不配称雄,屠户尔尔。而那些放弃自我“自由”,亦步亦趋步履维艰默默维系法则的人,以身养天下,可敬可佩。有时候,让人生,比让人死,更加艰难。
大殿内气氛僵冷许久,谢玿正待“请”杨太后移驾车辇,忽从旁跑出一个小小身影,奔如跳兔般撞进杨致玉怀中。
待谢玿定睛看清,那身影已转身正视,恶狠狠的看着她。
小皇帝小小年纪,圆脸巧腮,尤其那极其出色的一双眉眼,与当年照归湖遇见的那少年如出一辙,哪是什么六十多岁老皇帝的孩子。
“朕才是皇帝,你们要干什么找我就好,不关我母后的事!”
气势也足,奶凶得很!
谢玿胸口微悦,行为自是不十分恭敬的,言语间却道,“楚皇陛下,本将何敢?这冷宫残室住着不舒服,我来接陛下和太后去其他地方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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