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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自宣武门出来,沿途周遭便喧嚷起来。车厢窗帘挑了一角,晴雯偷眼观量着外间的热闹。
正好逢着日子,琉璃厂左近拥塞着热闹非凡。卖江米人儿的、抖空竹的、卖琉璃罩子毛猴儿的、吹打扑扑噔的、说书的、唱曲儿的、变戏法儿的、打把势卖艺的,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晴雯只觉瞧花了眼,分外留恋外间的种种。她自打卖进赖嬷嬷府上,就极少出门,此后又进了贾府,从此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似这般乘着马车出来游逛,还是几年来的头一遭。
另一边儿的红玉也不遑多让,叽叽喳喳虚指着外间的热闹,笑颜如花。说了几句,便会没口子的赞俭四爷的好儿,说错非托了俭四爷的福,她还不知何时能出来游逛呢。
晴雯就心中暗啐,骂红玉那小蹄子果然惯会顺杆儿爬。她心中自然也记四爷的好儿,却不会这般没羞没臊的说出来,只会记在心里,往后加倍的偿还。
李惟俭也笑吟吟看着外间的热闹,这京师首善之地,不同于江南水乡,自有一股粗粝的繁华。
前明有诗句赞叹:九市精华萃,文芳百世奇。
说的便是这京城的各处庙会,李惟俭便想着,回头儿得了闲,总要游逛一番才是。只可惜近来实在忙碌,怕是一、二月内不得空。
见红玉、晴雯神色,李惟俭就道:“不忙,我不过去点个卯,过得一两个时辰,待回返时我带你们逛逛。”
红玉立刻笑道:“嘻,四爷真体谅人。”
晴雯也面上带了喜色,只灼灼看着李惟俭,却没说什么。
车马转过琉璃厂,外间稍稍安静了少许,赶车的吴海平犹自忿忿不平道:“提着短棍,见势不对扭头就跑,这定是京师的打行。哼,四儿还是心慈手软了,若换了我,保管有一个算一个,不躺上俩月别想下床!”
吴海平忿忿了一路,李惟俭心中门儿清,这厮是瞧着自己行情见涨,这才上赶着溜须拍马。想着忽悠了这厮一路,李惟俭就道:“知道你身手了得,下次你先送了我回去再去还马。对了,那几个打井的匠人还能寻到不?”
“能,那几个匠人说了,没活计时都在骡马市等活儿。”
“一会子回来时咱们逛过了再走骡马市,伱去寻几个手艺好的,等过些时日,总少不了你的好儿。”
“哎,公子擎好儿吧。”吴海平嘴上应着,心里却在嘀咕,生怕李惟俭又在画饼……他身上的银钱可不多了。
马车自广宁门出了城,行出去六、七里,这才到得一处有军兵把守,木栅栏围了的场地。
两名背着前装燧发火铳的军兵上前盘查,李惟俭亮了工部尚书古惟岳的手书,那二人连忙放行,马车便径直进了围栏之内。
倏忽听得轰的一声炸响,拉车的骡子惊得一蹿,好在吴海平气力足,死命拉扯缰绳,这才将骡子停下。
“公子,那边厢放炮,这骡子只怕不敢靠近。”
李惟俭挑开帘栊径直跳下马车,吩咐道:“我去点卯,你赶车躲远些,过会子我去寻你们。”
吴海平应了,生怕放炮声再惊了骡子,紧忙下车牵着骡子兜转回去。
李惟俭大步流星,不片刻到得三门火炮近前,有小吏上前迎了,待看过手书,顿时又谦恭了几分,引着李惟俭到了火炮近前。
趁着放炮空隙,李惟俭紧忙跑到炮口前查看了一番。这门带着车架子的火炮大抵在十厘左右,听小吏介绍,此为大顺新制的十斤炮,威力与原先的十斤炮相当,却胜在轻便了许多。
李惟俭看过了炮膛,但见内壁光滑,顿时心中就有了数儿。内壁光滑,这说明大顺有专门的镗床!这东西能钻炮管,自然就能钻气缸,这下子蒸汽机有了指望,李惟俭顿时心情大好!
又是一发炮弹打出,当即有背着旗号的骑士打马而去,跑出去三里才停将下来,寻了弹着点高举旗号来回摇动。
李惟俭这才才瞧见,左边儿有一处凉棚,内中几个官吏摆弄着一架物什观量了一番,这才举起旗号示意。
略略思忖,李惟俭便明白了,这是测量夹角,用三角函数计算弹着点距离啊。想着古惟岳交代下的差事,总要办妥当了才是,他便与那小吏道:“那凉棚里是钦天监的列位?”
“正是。”
“唔,他们测的记录,能否誊抄一份给我?”
“这——”小吏为难道:“——李公子,钦天监列位向来眼高于顶,在下不过是微末小吏,此事只怕说不上话。”
李惟俭笑道:“那谁能说得上话?”
“只怕得魏郎中发话。”
李惟俭思忖了一番,说道:“不急,我今日来得匆忙,等过几日备齐了物什再说。”
大顺自太宗李过时便延请西洋传教士为监正、副监正,微积分等学术也是因此在大顺流传开来。钦天监这帮子官儿历代世袭,又自承乃是实学正统,自然眼高于顶。
李惟俭没心思去碰晦气,略略观量了一会子,干脆转身就走。
回程时又到琉璃厂,李惟俭下车带着晴雯、红玉游逛,吴海平则跑去骡马市寻打井匠人。
已是二月,这几日回暖,徜徉庙会之中,听着身边儿两个丫鬟叽叽喳喳的说着,李惟俭面带笑意。
先前儿一直赶路,到得贾府又连番忙碌,如今难得悠闲片刻,紧绷的心弦便略略松弛了几分。
红玉的父母是林之孝夫妇,年岁也长了一些,比李惟俭还大了一岁,即便三等丫鬟月例银子少得可怜,也薄有积蓄。沿途瞧见什么,便过去翻翻捡捡,最后买了个纸鸢,想着春日里耍顽;
晴雯方从贾母屋里出来,又不曾去到宝玉房里,纵是拿着二等丫鬟的月例,也舍不得花用。她只在卖瓜子儿的摊子前买了一包瓜子,目光却停留在一旁的珠花摊子上。
李惟俭看在眼中,扫量一眼,那珠花不过是鎏金的,珠子也极细小,便将红玉、晴雯招呼过来:“今儿老爷我心情好,准你们挑一支珠花……记得给琇莹也选一支。”
“哎!”红玉喜滋滋的应了,连忙俯身挑拣。
晴雯迟了一步,停在摊子前扭头对上李惟俭那温和的笑容,顿时目光潋滟,又面生红晕垂了螓首。她心道,只怕是四爷瞧见自己挪不开眼,这才有了这一遭……可恨红玉却跟着沾了光。
两个丫鬟挑拣一番,红玉选了朵牡丹样式的,贴在发髻上笑问李惟俭好不好看;晴雯却挑了朵素净的,贴在发髻上,衬得小脸儿愈发嫽俏。
红玉张口与摊主讨价,生生砍下来三成,李惟俭付银钱时却吓了一跳。三支珠花竟要近四两银子!这般腾贵想,莫非养殖珍珠还不曾普及?他便思忖着,这又是一条发财的路子。(注一)
游逛过,一主二婢回返马车上,那吴海平早就领了一老二少三个汉子在马车前等候。
那两个年岁小的,瞧见晴雯、红玉这般颜色,顿时直了眼,直到两个丫鬟上了马车尚且不曾回过神来。
一番见礼,李惟俭便与那老的攀谈:“老丈如何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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