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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奉桢推了推眼镜,道:“只是如此。”
“就是如此。”
“啧!”严奉桢面上写满了不满:“些许小事,复生言语一声就是,何必这般郑重?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呢。复生只管打,若差银钱,我还能凑个十两、二十两的。”
李惟俭笑道:“景文兄帮了大忙了。银钱不用费心,我手头还算宽裕。”转头,李惟俭叫过吴海平,吩咐其立马去骡马市寻那刘家父子,今日就开始打井。
吴海平借了严家马匹去了,严奉桢引着李惟俭到书房里小坐了一会子,转头吴海平就领着刘大来了。
要打井,须得先行选址。李惟俭在侧花园里溜达一圈儿,随手选了一处花圃,严家仆役三下五除二便将那处花圃清理了个干净。
刘大只身而来,俩儿子雇了马车,稍后会将一应物什送来。
李惟俭指着那刚清理过的花圃:“便在此处打井。”
“这……请容小老儿先去浮土,烧上一烧。”刘大说道。
“烧?”
李惟俭有些不解,那刘大也不废话,借了工具掘地三尺,挖出一块小坑来,随即跳进坑里,窸窸窣窣自袖中掏出一团干艾草与火折子来,吹燃火折子点燃艾草,随即尽力贴近地面。
待那艾草燃烧殆尽,掬起一捧下层灰烬,呈到李惟俭面前,皱着眉头道:“李公子,此地只怕不宜打井啊。公子且看,土质泛黑,强行打了井,只怕出的也是苦水。若要打井,当选一处炙地泛白、黄二色为佳,泛白水淡,泛黄必是甜水。”
哈?还有这种法子?
李惟俭思量了半晌,大抵想明白了,这大概是酸碱反应啊。哑然而笑,他随即说道:“是苦是甜不用你管,你只管在此处往下凿井就是了。”
刘大打了一辈子井,还头回听闻如此要求。苦着脸道:“李公子——”
不等他说什么,一旁的吴海平就叱道:“你这老儿废话真多,让伱打就打,左右又不差你银钱。”
“哎,那小老儿就听李公子吩咐。”
打井可是个技术活,不是说几个人抡起镐头就能打井了。待刘大的两个儿子押着马车过来,自车上卸下檩木、绳索、空心楠竹与硕大的辘辘。
父子三人一通忙活,先用檩木立起脚手架,将那辘辘悬起来,申时将近才开始打井。
二月里,京师气温夜里结冰白天化,表层冻土二尺有余,掘开了下方便是松软的黄土。
李惟俭在严家蹭了一餐,眼见天色将暮,正要起身告辞,不想严希尧此时回来了。
李惟俭赶忙去拜见,于书房里见过礼之后,少司寇严希尧就笑问:“复生今儿开始打井了?”
“是。”
“可有把握打出甜水来?”
“不敢说十成十,九成把握还是有的。”
这地下水分作浅层与深层,浅层指的是第一个不透水层以上的地下水,水量直接由降水补给,受天气影响不说,京师百万人口,人吃马嚼,吃喝拉撒尽数泼洒在了地面,再由雨水渗到浅层地下水里,这打出的井水不苦才怪!
深层地下水则不同,打穿了第一个不透水层,其下的地下水水质好,且水量较为稳定。
几百年后新世纪初那几年,京师报纸上天天嚷嚷着地下水空了,千万人口外加各类工厂,地下水不抽空才怪。如今却不用考虑这些。
严希尧见李惟俭胸有成竹,便含笑颔首:“复生既如此说,那就勉励一试就是。”顿了顿,话锋忽而一转,说道:“昨日才听景文说,前几日复生被贾家子弟算计埋伏了?”
李惟俭赶忙起身躬身一礼,面上惶恐道:“一些小事,不想竟惊动了大人。”
那严希尧却面色一变:“诶?光天化日,指使凶徒围殴士子,怎能说是小事?再说如海既将复生引荐给我,我自然当复生是后辈子侄,理应照应一二。”
“额……大人的意思是?”李惟俭隐隐有几分猜想。
严希尧貌似漫不经心道:“那指使之人,可有荣国府贾琏?”
这严希尧虽擅实学,官职却是刑部左侍郎!东平郡王兵败青海,弹劾虽不是严希尧,其后三司会审严希尧可是主审。
说白了,严希尧此人就是今上手中的一把刀!
今上御极至今已十年,朝堂上如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暗流涌动。
当年承天门之变,军中支持废太子的将领拥兵打到承天门前,今上率兵来援,前脚儿剿灭了乱军,后脚儿率兵闯入大明宫中,转天太上皇便下诏禅让。
太上膝下四子,自废了太子后,太上属意的是那忠顺亲王。偏今上与忠顺亲王水火不容,生怕其登基后对自己不利,这才行险一搏,从而侥幸功成。
承天门之变后,今上根基不稳,借着废太子作乱,不断打压四王八公等权贵,是以贾赦、贾珍袭的爵才是一等神威将军与三品威烈将军。宁国府贾敬更是辞官避居城外玄真观。
贾家为了迎合今上,这才将贾元春送进了宫中。
饶是如此,因着今上得位不正,且屡有苛待权贵、士大夫之意,是以朝堂里拥戴太上皇的依旧大有人在。民间有僭越之语流传,谓‘双悬日月照乾坤’,此语可谓一针见血。
身为今上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严希尧窥见四王八公的破绽,又怎会无动于衷?
贾家与李惟俭八竿子打不着,他如今在意的只是大姐姐李纨,又哪里在意贾琏的生死?奈何他细细思量,此事强行构陷只怕不美。
于是蹙眉拱手道:“大人,此事出钱的是皇商薛家的薛蟠,雇打行的是宁国府的贾蓉、贾蔷,只怕攀扯不上贾琏。”
“哦,”严希尧平淡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失望还是不在意。“既然如此,那就先作罢。”顿了顿,说道:“薛家可是故紫薇舍人那个薛家?”
“正是。”
“呵,金陵四大家,贾史王薛,好大个名头!复生莫要管了,此事我自有思量。”
瞧这意思,严希尧这是要朝薛家动刀子?
李惟俭正琢磨给薛蟠长长记性呢,这机会不就来了?
他当即说道:“大人,据闻那薛蟠在金陵打死了人,走了门路,报了个暴病而亡。”
李惟俭抬起头来,与严希尧对视了一眼。他目光貌似清明一片,严希尧却是成了精的狐狸,哪里不知他的意思?
严希尧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罔顾王法,好大的胆子啊。我知道了……此事不急,来日定要给复生出一口气。”
躬身拜谢,李惟俭这才退下。
乘着马车自严家离开时,外间天色已暮。李惟俭歪在马车里暗自思忖,他如今还不曾起势,行事须得借势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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