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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里,傅秋芳靠坐床头略显局促。太医王济仁隔着锦帕诊过脉象,抚须起身拱手一笑:“恭喜伯爷,的确是喜脉。”

床榻上的傅秋芳顿时如释重负,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她害喜十几日,一直瞒着李惟俭,就生怕是空欢喜一场。抬眼去看李惟俭,却见其果然满面喜色,与那王济仁道:“哈哈,亏得王太医圣手。来呀,将我那面象牙镜取来,也让王太医一并沾沾喜气。”

王济仁骇了一跳,当即推脱不已。李惟俭却笑道:“不过是个物件儿,往后说不得还要劳烦尊驾,王太医就莫要推辞了。”

当下晴雯将那巴掌大的象牙镜装进锦盒里,强塞给了王济仁。王济仁心下暗忖,果然是李财神啊,出诊一番就得了件宝贝,便是给宫中贵妃出诊也没这般好处啊。当下接过象牙镜,笑盈盈千恩万谢而去。

人一走,内中立时热闹起来。李纹娴静笑着,李绮吵嚷着是侄儿还是侄女,宝琴、香菱、红玉、晴雯也一并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嘴的,倒是让傅秋芳不好作答。

眼见实在太过闹腾,李惟俭就笑道:“左右往后日子都长,秋芳方才害喜,只怕胎儿还不稳,这会子都散了吧。”

李纹就道:“三姑娘送了帖子,可不好耽搁了。我看咱们也去议一议,若今儿就立下诗社,那就是双喜临门。”

当下李绮、香菱、宝琴都应了,笑闹着一并出了厅堂,宝琴临出门前回首观量,眼中既喜悦又纳罕,也不知害喜是个什么滋味儿。

余下晴雯、琇莹也不多搅扰,笑着退下,独留下李惟俭陪坐在傅秋芳身旁。

丫鬟念夏送来莲子羹,李惟俭抢先接过,吹凉了要来喂食。傅秋芳面嫩,顿时嗔道:“不过才两个月,哪里就要老爷伺候着了?快让妾身自己个儿来吧,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李惟俭笑道:“素日里都是你服侍我,如今好不容易服侍你一遭,你却不领情。”

“老爷啊~”傅秋芳嗔道:“又不是怀胎十月,不用这般的。”

李惟俭不应,强行喂了傅秋芳两羹匙,这才交给其自己吃用。面上喜悦之色略略褪去,许是因着两世来头一回当爹,心下五味杂陈,自是不好与外人言说。

因是脱口而出的便成了叮嘱:“这坐下胎来,每日吃食须得清淡些,又要膳食均衡,回头儿仔细与厨房吩咐了,你想吃些什么,尽管吩咐下头去做就是。”

傅秋芳应下,李惟俭又道:“每日适当运动,就在园子里游逛就好,那马车、自行车可碰不得了。”

傅秋芳笑道:“妾身可从未碰过那自行车。”

“嗯,”李惟俭颔首,继而又道:“各处厂子的账目,不行就交给下头账房料理。你是头一胎,可不好劳心劳力。”

自打宝琴入府,傅秋芳心下便有了几分紧迫。那宝琴比她年轻,比她貌美,手段虽稚嫩,却足见其聪慧。待再过上几年,只怕便是与她分庭抗礼之势。

傅秋芳心下想的分明,如今什么都是假的,好不容易两位主母松了口,当务之急是生下子嗣来,如此才好有盼头。至于那账目、权势,一并都要往后延。

而今得偿所愿,她满心惦念着肚子里的孩儿,虽不舍权势,却也知不好再贪恋不放。

因是便说道:“老爷白手起家,家中本就没妥帖的账房。这账目又极为紧要,妾身料想今年过手的银钱怕是没一千,也有八百万之巨。这般巨资,总要有自己看顾着才好。”

李惟俭便道:“左右我这一阵子不忙,看顾着账目,料想也不会出错。”

傅秋芳顿时好一阵无语,不禁揶揄道:“老爷万事不管的性子,只怕要不了几日便会厌烦了。与其到时再选人,不如一早儿就选个姊妹来看顾着。”

李惟俭笑道:“罢了,那你可有属意的?”

傅秋芳蹙眉思量着道:“家中姊妹情形,老爷自己个儿也知。琇莹、晴雯这两个不提也罢,只一门心思守着老爷,外间的事儿却是不管的;宝琴妹妹新来,加之年岁实在太小,倒是可惜了……思来想去,也只能让香菱暂且顶上。”

“香菱?”李惟俭顿时乐了:“她会乐意?”

傅秋芳正色道:“无妨,妾身与她好生说说,再随着妾身学上两月,如此也不会出了岔子。”

傅秋芳的心思,李惟俭又如何不知?宝琴年岁小,到底比不得宝钗那般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甫一来家中便四下展露,近来察觉众女隐隐与其心生嫌隙,这才逐渐收敛下来。

论及家学渊源,论及远见卓识,怕是林妹妹都比不过早年出过海的宝琴。小姑娘聪慧,可塑性极强,又隐隐让李惟俭生出养成之趣,是以心下不免多了几分偏宠。

他便思量着道:“且问过香菱的意思再说吧。再者,宝琴家学渊源,也让她在一旁学学。能学多少,全看她的本事了。”

傅秋芳笑着应下:“还是老爷思量的周全,那就这般了。”

当下二人不说旁的,李惟俭还顽皮的附耳贴在肚皮上,听了半晌只听了个寂寞,惹得傅秋芳好一番哭笑不得。

自家这位老爷啊,在外间不拘如何稳重,私下里总会显露出孩子气的一面儿。

……………………………………………………

荣国府、大观园。

秋爽斋里,这会子三春、黛玉、宝钗、湘云俱在,待李纹、李绮、宝琴、香菱到来,霎时间将个秋爽斋挤了个满满当当。

惜春便笑道:“又来了四个,如今人差不多齐了。”

湘云就道:“我就说理应放在我那怡红院,总比你这秋爽斋宽阔些许。”

探春说道:“不急,待人全了挪去怡红院也是一样。”顿了顿,又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了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

湘云顿时附和道:“早该起个社的。”

黛玉道:“伱们只管起社,可别算我,我是不敢的。”

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

因着李家人此时是客,是以李纹、李绮、宝琴、香菱都只笑着不言语。湘云最爱凑趣,闻言便说:“有什么好谦让的?各有主意自管说出来大家评判。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个话儿。”

宝钗就道:“不慌,凤丫头忙不开,总要等大嫂子来了再说。”

宝姐姐娴静笑着,忽而瞥向宝琴,招招手道:“妹妹这些时日可好?”

“好着呢。”宝琴笑颜如花,凑过来乖巧道:“俭四哥虽忙碌,可每晚归来总会寻我说上一会子话儿。诸姊妹知我年岁小,也都处处让着我。”

宝钗颔首,旋即正色道:“妹妹莫要以小卖小,傅姐姐行事最是稳妥,你多学着些总没坏处。”

宝琴应下,心下暗自狐疑。自上一回阴阳怪气气走了堂姐,二人足足两月不曾得见,此番见了面堂姐却好似没事儿人一般。

她这两月也不曾闲着,眼见好似惹得众女厌嫌,紧忙收敛了,又四下卖好,好歹挽回了些风评。也是因此,宝琴自晴雯口中多少知晓了些薛家大房与四哥哥间的龃龉。

晴雯虽不曾提及二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意,可聪慧如宝琴又怎会猜不出来?这才恍然,无怪上一回堂姐竟负气而走,失了体面。

此番再见,堂姐好似将此事彻底忘却了一般,也不知是真这般想的,还是故意遮掩给自己瞧?

宝琴心下不得而知,却也懒得计较。左右堂姐与四哥哥再无可能,那日登仙阁中一语成谶,堂姐果然退位让了贤。

她却不知,宝钗当日破防,不过几天光景便将心绪彻底压下。想起转天与迎春、湘云递过的小话儿,顿时警醒不已,只道是方寸大乱之下胡乱之举。

便是引得迎春、湘云厌嫌了宝琴又如何?此事木已成舟,宝钗除了能瞧个乐子,再无旁的好处。可谓损人不利己……事后被湘云、迎春察觉,自己岂不是枉做小人?

因是宝钗转念将此事搁置了,只一门心思守着宝玉。

姊妹两个说过几句闲话,宝琴便退在一旁。目光在黛玉与湘云之间略略游移,旋即凑到了湘云身边儿。

“云姐姐,我上回说的方子可管用?”

湘云顿时瞪眼,嗔道:“还说呢,也不知你从哪儿寻来的偏方,不用还好,用了足足疼了一宿。正要寻你算账,刚好你自己个儿送上了门来。”

宝琴顿时嬉笑道:“云姐姐可莫要错怪好人,我那方子于跌打损伤最是玄妙。你且说转天可曾好转了?”

湘云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探手戳了下宝琴眉心:“错非果然有用,你道我还留着你?”

“嘿嘿。”宝琴抱了湘云胳膊,甜腻腻笑着道:“我与云姐姐一见如故,又岂会害了你?”

说话间又连连摇晃,直把湘云摇得头昏眼花,不住叫道:“莫要摇了,头晕了,头晕了。”宝琴方才与其挨着坐了。

转头瞥见黛玉看将过来,宝琴便明媚一笑。

过得两月,那并嫡之事虽无人说仔细了,可以宝琴的聪慧又岂会瞧不出来?便是当着李惟俭的面儿,宝琴也不曾提及,甚至佯作不知。

此时再见黛玉与湘云,心下却早已拿定了心思。那林姐姐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若随着林姐姐,来日说不得事无巨细都要过问,自己个儿还哪儿有自在?云姐姐却不同,爽利中略显男子般的粗疏,若得了其信重,来日既有好处又得自在。

对面儿的黛玉隐隐猜中宝琴的心思,当即回以微笑,心下全然不在意。那家业也好,爵位也罢,与她又有何关系?她心中隐隐认定俭四哥时,俭四哥不过是个实学举人,微末小吏。

她既认定了他,不拘贫富贵贱,只求长相厮守。黛玉心中,巴不得随着自己的都是香菱那般省心的妾室呢。

姑娘们叽叽喳喳献计献策,忽而帘栊一挑,翠墨笑道:“姑娘们,大奶奶来了。”

一众人等紧忙起身相迎,便见李纨笑着步入内中,开口便道:“我啊,做个金主就好,起社时瞧个热闹就是了。是了,凤哥儿也说,得闲便来,没空便不来,与我一般也只做金主。”

三春等合掌赞叹,湘云却道:“虽说大头都是大嫂子、凤姐姐拿了,可起了社总要大家伙轮流做东,不好一直打大户的秋风。”

惜春就揶揄道:“是了,险些忘了,云姐姐与李财神下过小聘,说来云姐姐才是真真儿的大户呢!”

湘云顿时恼了,起身便来要撕惜春,唬得惜春咯咯笑着四下乱跑。

湘云眼见追不上,顿时虚指道:“四丫头且等着,明儿定给你个好儿!”

又闹过一场,黛玉便说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嫂子的字样改了才不俗。”

李纨道:“极是,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

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

湘云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瘰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

探春略略思量,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

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忽而笑将起来,说道:“你们快牵了她去,炖了脯来吃酒。”

宝琴眨眨眼,嗤的一声儿就笑了。

眼见众人不解,黛玉方才说道:“你们不知,古人曾云‘蕉叶覆鹿’。她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探春因笑道:“你别忙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顿了顿,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潇湘馆,她又爱哭,将来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她作‘潇湘妃子’就完了。”

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黛玉低了头,不由得想起李惟俭来,这才不言语了。

李纨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

惜春、迎春都问是什么。

李纨道:“我是封她‘蘅芜君’了,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探春笑道:“这个封号极好。”

李纨又道:“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号?”

迎春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做什么?”

探春道:“虽如此,也起个才是。”

宝钗此时说道:“她住的是紫菱洲,就叫她‘菱洲’;四丫头在藕香榭,就叫她‘藕榭’就完了。”

又轮到湘云,惜春便打趣‘不如就叫怡红’,不料湘云却摇头笑道:“我一早儿就想好了,就叫枕霞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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