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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院儿。
邢夫人四下观量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莫非我还能坑了你不成?王氏虽说卸了管家差事,可她那几个陪房如今还做着管事儿的差事,这里里外外还不是要听她的?乔良家的最是得用,你不如寻个错漏打发张若锦家的,正好让乔良家的顶上。”
王熙凤将茶盏放下笑道:“太太说的我如何不知?只是我才掌家几日?这会子就兴师动众的更换管事儿的,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该如何想?况且我如今是安心养胎,可管不了许多,家中事务都是探丫头在打理。不若太太去与探丫头商议商议?”
邢夫人急切道:“我与她说什么?左后我话儿带到了,怎么考量你自己个儿想好了再拿主意。”
说话间邢夫人起了身,凤姐儿赶忙让平儿去送。过得须臾,平儿蹙着眉头回返,凤姐儿问道:“太太没再说什么?”
平儿笑道:“并未再说什么,只说方才那番话都是为了奶奶好。”
王熙凤嗤笑道:“她要真为我好,就不该这会子来上眼药。乔良家的是她陪房,素日里与那王善保家的一般乖张,真要是大用了,只怕没两日老太太便要教训我。”
平儿笑着没言语。
凤姐儿恨道:“方才还劝我回东院儿,我若回了东院儿,岂不是每日都要被她磋磨?”
平儿附和道:“奶奶身子要紧,这会子还是别搬了。”
凤姐儿兀自忿忿不平,说道:“不过是拿着婆婆名号来压我,我若真信了她的,这掌家的可就换成是她了。”
平儿凑过来低声道:“不过方才大太太说的没差,那几个陪房总要更换了。”
凤姐儿哼了一声,捧起茶盏道:“平白无故的,总不好立时就更换了。不急,这几家子也自知时日无多,说不得趁着这会子多捞些银钱呢。”顿了顿,又问:“二爷还没回来?”
平儿摇了摇头。
凤姐儿又蹙起眉头来,却没多说什么,又吩咐平儿道:“你往园子里走一遭,给探丫头提个醒儿,那小偷小摸的也就罢了,若真卷了咱们家库房可就不好了。”
平儿应下,凤姐儿又捡了几样自外头铺子买的点心命其装了几样,让其顺道给探春送去。
平儿禁不住说道:“这旁的都好说,厨房里管事儿的与外头的采办须得尽快换了——奶奶总不能一直吃外头的东西吧?”
王熙凤道:“我心里有数,你甭管了。”
平儿不再多说,提了食盒款款而出。自凤姐儿院儿出来,不片刻进得大观园里,待过得蜂腰桥到得秋爽斋门前,遥遥就听内中探春怒斥道:“姨娘莫说了,我就算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嫁!”
赵姨娘说道:“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丫头怎么不识好歹?”
探春恼道:“那人做我爷爷都够了,姨娘让我给那人做填房,安的是什么心思?你快走!侍书、翠墨,送姨娘出去!”
“哎?哎哎?填房怎么了?好歹有个诰命!伱自己个儿清高,就凭家里如今这名声,我看你来日嫁不嫁的出去!”
“嫁不出去就做姑子!”
平儿眼看两个丫鬟将赵姨娘推搡出来,紧忙往一旁避去,待赵姨娘骂骂咧咧过了蜂腰桥,这才缓步入得秋爽斋里。
侍书迎了过来,转头报与探春:“姑娘,平儿姐姐来了。”
平儿提了食盒入得内中,抬眼便见探春气得粉面通红,因是低声道:“怎么又闹起来了?方才胡乱听了一嘴,赵姨娘可是给三姑娘寻了亲事?”
探春别过身形不说话,侍书便道:“平儿姐姐不知,姨娘也不知打何处得了信儿,说是治国公府的三品威远将军马尚腊月里发妻故去,有意寻一填房。马将军与老爷一个辈分,年岁也差不了许多,偏生赵姨娘动了心思鼓动姑娘去给人做填房。平儿姐姐评评理,天下哪儿有这般道理?”
平儿眨眨眼,心下对那赵姨娘又鄙夷了几分。四王八公几辈子的交情,且彼此沾亲带故,赵姨娘想瞎了心竟让探春去做填房!
因是平儿说道:“三姑娘不用理就是,来日三姑娘婚事都要老太太做主,老太太、老爷不发话,她一个姨娘难道还能做了家里的主不成?”
探春心下委屈不已,强忍着心下憋闷,叹了口气道:“不说她,平儿姐姐有事儿寻我?”
平儿指了指那食盒笑道:“奶奶得了一些外头铺子的点心,自己个儿尝着不错,打发我来给三姑娘送一些。”
“凤姐姐有心了。”探春感谢道。
平儿又道:“另一则,奶奶说如今家中人心惶惶,只怕有那胆大妄为之辈会盗卖库房财货,还请三姑娘仔细盘查了。”
探春点头,还不曾发话,一旁的翠墨就道:“我们姑娘早想在头里了,前儿魏婆子出园子查出来身上藏了个珐琅彩的鼻烟壶,姑娘打了那婆子板子,昨儿头里就寻了人牙子发卖了出去。”
平儿就笑道:“我们奶奶也知三姑娘是个妥帖的,料想三姑娘早就心中有数,偏我怕三姑娘一时忙忘了,这会子又多嘴提起。”
探春笑道:“我才多大年岁?错非凤姐姐点拨,我如今还不知从何处着手呢。”
平儿又说了会子话儿,旋即起身告辞而去。探春闷坐房中气闷了好半晌,直到临近晚点时分,翠墨过来提醒,这才起身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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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院儿。
羹匙送到王夫人嘴边儿,王夫人略略仰头饮了一口,那羹匙随即顿了下来。王夫人等了须臾,抬眼望去,便将宝玉又痴将起来。
那日闻听黛玉出嫁,宝玉便闹了一场,却也因此彻底惹恼了老太太。命根子一般的通灵宝玉碎了,宝玉虽身子无恙,却好似丢了一身灵气,每日家昏昏沉沉,时而便痴将起来。
不问自知,此一番定是为了宝钗搬走之事。自打贵妃懿旨降下,宝玉便一直随侍王夫人身旁,白日里服侍用药,夜里添炭,从不曾懈怠了。王夫人便思忖着,宝玉虽不成器,可好歹还有孝心在。
因是这会子眼见宝玉半晌不曾回神,王夫人也不忍开口责备,只抬眼与丫鬟绣鸾递了个眼神儿。
那绣鸾便上前接了汤药碗,说道:“宝二爷夜里不曾安睡,想是这会子乏了,还是奴婢来伺候太太用药吧。”
宝玉回过神来,含糊应了声便起身退在一旁。
王夫人吃了半碗药,与宝玉吩咐道:“我如今大好了,也不拘着你在身边儿伺候。听说如今园子里草木返青,你不妨往园子里走走散散心。”
宝玉却问道:“母亲,宝姐姐与姨妈何时还回来?”
王夫人心下刺痛,面上却笑着安抚道:“你姨妈挂念着儿媳妇呢,待料理了家事也就回来了。”
宝玉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只含混着点了头,丢下一嘴‘那我往园子里转转’便起身而出。
见其出了门,王夫人方才叹了口气。薛姨妈与宝钗存着什么心思,王夫人又如何不知?不过是眼见自己倒势了,贵妃又被圣人责骂,这才紧忙搬出去另寻高枝。
将汤药喝完,玉钏儿便来回话:“太太,周瑞家的请见。”
王夫人忙道:“快让她进来。”
玉钏应下,转头便将周瑞家的引了进来。王夫人眼见周瑞家的面上急切,便与众丫鬟吩咐道:“你们且下去吧。”
待玉钏、彩云、绣鸾、绣凤四个丫鬟退下,王夫人紧忙问道:“怎么说?”
周瑞家的哭丧着脸道:“奴婢寻了大爷(王仁)问过了,说得了信儿大爷便去寻了舅母太太,奈何舅母太太拦着不让家中来看。”
王夫人重重拍在床榻上骂道:“鼠目寸光!”
周瑞家的停了停又道:“大爷说了,一早儿就给舅老爷去了信儿,这会子正等舅老爷回信儿呢。”
王夫人舒了口气道:“兄长定不会不管。”
如今元春在宫中情形不好,王夫人唯有指望王家为其撑腰,不然可就真个儿被关了家庙……这让王夫人如何甘心?
此时就听周瑞家的又道:“今儿回来听婆子说嘴,好似二奶奶与老太太说太太大好了。”
王夫人怒吼道:“我死也不去家庙!她要是有能为,干脆抬了我去家庙,我便一头碰死在里头,侄女逼死亲姑姑,看她往后如何做人!”
周瑞家的讷讷不言。错非她先前被探春拿了错处,心下实在没了指望,这会子又怎会为王夫人冒险沟通内外?
正要说些旁的,忽而听得外头有说话声,王夫人忙问:“谁来了?”
彩云回话道:“太太,三姑娘来瞧太太了。”
王夫人顿时朝周瑞家的使了个眼色,低声嘱咐道:“传我的话,让那几家这些时日小心行事,万万不可让凤丫头拿了错漏。不然来日就算我再掌家,也救不得他们了!”
周瑞家的应下,此时帘栊挑开,探春已然迈步进了内中。周瑞家的赶忙告退而去,探春上前问候一番,王夫人泪眼婆娑,一时间倒是母慈女孝。却不知那玉钏儿听了只言片语,扭身寻了个由头就去告知了王熙凤。
王熙凤心下气恼,褪下个镯子来赏过了玉钏,又再次允诺来日定将其调到布庄,待玉钏儿走了,凤姐儿便气恼着与平儿道:“她这回彻底不要了脸面,硬挺着不去家庙,偏生我还不能真个儿抬了她去。”
平儿道:“不如奶奶请了老太太出面?”
凤姐儿蹙眉道:“老太太将掌家的差事交给了我,如今还要老太太出面处置,那来日我还如何掌家?不妥。”
平儿蹙眉思量半晌,一时间想不起主意来。
凤姐儿这会子却早已拿定了主意,只是心头一动也不曾说出来,反而与平儿道:“我如今实在没了主意,你二爷又是个不顶事儿的,我看还得劳烦你往伯府走一遭,去问俭兄弟讨个主意来。”
“这——”平儿踌躇道:“——俭四爷如今正忙着大婚事宜,这会子不好劳烦吧?”
凤姐儿便说:“不过是讨个主意,哪里算是劳烦了?”
平儿只得应下,服侍着凤姐儿用过了晚点,这才快步往伯府而去。
此时李惟俭早已回了家中,正与宝琴、红玉等商议请全福人。
宝琴细数道:“平原侯府钱夫人、锦乡伯府周夫人都算全福太太,位份又高。我看过往礼单,咱们家与两家多有往来,四哥哥还腾出不少股子分与了两家。明儿四哥哥下帖子我去求肯一番,这两位太太定然是肯的。”
李惟俭笑道:“平原侯府如今袭着二等男的爵位,锦乡伯是三等子……请两个超品的夫人来,是不是太过兴师动众了?”
红玉就笑道:“四爷怕是忘了,这外头不知多少勋贵人家指望着趁着四爷大婚好生巴结一番呢。这两家门风极紧,不是那等行事乖张的,又素来不掺和朝政,料想多多往来也是无碍。”
李惟俭便笑道:“也好,那过会子我去写帖子。”
此时就见茜雪引了平儿入内,李惟俭讶然道:“平姑娘怎地这会子过来了?”
平儿笑道:“我们奶奶又遇到了难处,便打发我来求四爷给出个主意。”
李惟俭招呼平儿落座,身旁宝琴与红玉也各自落座了,李惟俭方才问起所求何事。待平儿说将出来,李惟俭面上不动,心下却对凤姐儿的心思顿时了然。
这等家宅内事,又何必用李惟俭出主意?凤姐儿管家这般多年头,什么鬼蜮伎俩没见过?对付耍赖的王夫人,只怕凤姐儿自己个儿就有的是法子。
想来,凤姐儿定然还存着将平儿推过来的心思。李惟俭一边厢出着主意,一边厢心下古怪。这般想来,好似凤姐儿并非当日那般说的‘只求一夕之欢’,这情形分明是打算长久往来啊。
心下虽哭笑不得,却也暗自得意不已。只是这会子他正忙着大婚,哪儿来的心思去考量别的?因是待出过了主意,便让红玉送了平儿出去。
待平儿、红玉出了门儿,宝琴便禁不住吐槽道:“这二奶奶也是的,便是关系再亲厚也没得将四哥哥当老黄牛使唤的,怎么什么都要四哥哥来拿主意?”
李惟俭笑道:“她也是为难,到底是姑侄女,总不能真个儿将人抬进家庙吧?”顿了顿,转而说道:“你去取了笔墨来,趁着这会子我赶紧写了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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